淩遲,誅九族的聲音未曾斷過。
人們愈發痛恨張家人的同時,也便愈發同情那位鄭家公子。
那麼大的一個家族,就這樣被陷害的隻留了一個活口。
至于當年那些看着鄭思遊街,辱罵他的人,如今也都搖着頭,感慨他不公的命運。
連向來跟鄭思過不起的李成,也不由同情起鄭思的遭遇,佩服起對方的堅忍。
他聽聞鄭思被張以淵押入牢獄後,受了不少折磨,如今在宮裡養着傷,由最好的太醫照顧。
能從張以淵的逼供裡活下來的可沒幾個,當真是命大了。
張以淵入獄後,梁永便着手處理了很多朝中事務。
一個月後,張以淵及其父通敵叛國,陷害忠良的罪名落實。
張氏全族一百多人,不日後滿門抄斬,全部家産盡數充公。
上到七八十歲的老者,下到襁褓中的嬰兒,沒有一人逃得過這場斬殺。
而最遭口誅筆伐的張以淵,幾日後将于鬧市街頭公然處刑,淩遲處死。
***
陳瑤來到大獄,被獄卒帶到了最裡面的一間牢房。
“罪人明天就要被處死,按規矩不能見任何人,公主還是早點出來,别為難小的們。”
陳瑤輕輕點了點頭,随手遞給他一小塊金子,将人打發了出去。
她第一次見到張以淵穿着囚服,身上是血,綁在刑柱上的樣子。
對待要被淩遲的犯人,為防止他們自裁,都會困住手腳。
張以淵原本閉着的雙眼,因為獄卒的話輕輕睜開。
隻有二人時,他幹裂的唇間輕輕喚了對方一聲:“阿瑤。”
陳瑤沒有應他,隻靜靜站在他身邊,看着眼前人不語。
她看的出來,也想得到,張以淵這幾天并不好過,但他神色依舊淩厲。
陳瑤沉默了半晌,開口說道:“你罪大惡極,活該要被淩遲。”
張以淵輕輕笑了笑,并不覺得她這話有什麼惱人的,反而表示贊同。
“你說得對,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袁子儀的死,景國數萬英魂的死,鄭家人的死,還有其他人的死。”陳瑤喃喃道,“你死不足惜。”
張以淵望着陳瑤,語氣與神色都比平日緩和許多。
“同樣罵人的話,隻有從你嘴裡說出來,才最讓我難受。”
陳瑤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出了心裡話。
“袁子儀奔赴戰場前曾與我說過,鄭将軍懷疑朝廷裡有蠻國的奸細,他手裡有從蠻人處攔截的書信,正在驗明真僞。”
陳瑤無奈一笑。
“隻是鄭将軍怕是自己都沒想到,這通敵之人權勢之大,對景國的情報了解之深讓人畏懼,也最終造成了那場戰役的全軍覆沒。”
想到這裡,她閉了閉眼:“得知袁子儀的死訊前,我從未想過你會叛國,後面雖曾懷疑過你,但也隻是懷疑。”
接着,她一聲歎息。
“隻是錢方的事,讓我愈發猜測,那人會不會是你。”
陳瑤望着張以淵,神色困惑:“為何會走到今日的呢?”
牢獄中短暫的沉默後,張以淵緩緩答道:“父親選的路,我隻能繼續走下去。”
他望着陳瑤,自嘲的一笑:“一旦被發現,全族難活。”
陳瑤歎了口氣:“所以鄭家人就活該被嫁禍?”
“讓死人來地獄裡找我吧。”張以淵神色恢複了往日的冷冽,“我是個自私之人,張家人的命,我能保多久便保多久。”
接着,又望向陳瑤笑了笑:“明日阿瑤可以跟其他人一樣,看我被一刀刀淩遲處死,解解心頭恨。”
陳瑤沒有說話,良久之後,隻有輕聲的一句。
“張以淵,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這次是對方的一陣沉默。
“我離家出走,跑到别的城躲着,髒兮兮的跟乞丐一樣睡在路邊時,是你帶着姨母宅裡的人找到我,将我帶了回去。”
陳瑤笑了笑。
“那個時候,我哭鬧着不肯回去,你一邊強行将我帶在身邊,一邊對我說,以後我不會再呆在那裡,我會跟自己的兄長去新的地方。”
黑暗的牢獄裡,看不清男人臉上的神情。
“你還說,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陳瑤笑着,“我不懂,你是怎麼看得出來,我受到了欺負?”
男人聽到這句發問,輕輕一笑。
這是他近一個月的牢獄裡,唯一一次真正的笑。
“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女孩,費勁心力逃那麼遠,不是受欺負又會是什麼?”
陳瑤想了想,笑道:“也是。”
她看着張以淵。
“你知道嗎,你将我帶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看到了光。”
接着,她緩緩往張以淵身邊走去。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再後來,你是權傾朝野讓人畏懼的張以淵。”
陳瑤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喉嚨也覺得有些哽咽。
“可是,即使你做了這麼多錯事,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完完全全的恨你呢。”
陰暗的牢獄裡,隻剩男人一聲低聲的歎息。
陳瑤來到他面前,神色迷茫的看着他。
“你在的時候,朝中局勢尚能平衡。你死了,景國以後會走到哪裡?”
她喃喃低語道:“景國又會何去何從?”
張以淵閉上眼,像是下了一個肯定的結論。
“大廈将傾,随它去吧。”
牢房裡寂靜無聲,隻剩彼此的沉默。
陳瑤突然輕輕上前抱住張以淵。
男人一愣。
接着胸口突然一陣尖銳的劇痛。
陳瑤取出放在身上的匕首,毫不猶豫的刺入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