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以淵忍着痛,雖吸着冷氣,卻紋絲未動。
陳瑤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再見了,張以淵。”
男人淡淡一笑,緩緩閉上眼:“再見了,阿瑤。”
牢房裡,沒有了任何聲音。
梁永此時正帶人進入牢内,準備将張以淵押解去刑場,就看陳瑤囚犯身上插着匕首,長公主輕輕轉過身來,手上沾滿了鮮血,神色裡是滿不在意。
“大人問罪便是。”她一副息聽發落的表情,“此人殺了本宮夫君,不親自手刃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梁永知道事情已經塵埃落地。
張以淵本就大勢已去,如今不過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眼下長公主違了規定殺了人,個中理由雖不好猜測,但結局已然這樣。
與其去找長公主的麻煩,梁永更樂意賣她一個人情。
“公主說笑了,牢獄之中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揣測着陳瑤的想法,試探性地說道:“景國律法裡,沒有對屍體用刑的規定,既然罪犯暴斃,直接扔到亂葬崗便是。”
陳瑤望着梁永,笑着說道:“以後景國要勞甯王費心了。”
對方後退兩步作揖,目送着公主離開後,看着那個牢裡沒有了動靜的男人,心裡終于有了掌權的實感。
“張以淵獄中暴斃,随便扔了便是。”
他安頓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康啟十四年十一月,張氏滿門一百餘人于街頭斬首示衆,家産全部充公。
張氏父子勾結敵國,陷害忠良,張甫墓碑被毀,張以淵于獄中暴斃。
次月,甯王梁永任新丞相,朝中局勢再次有了變化。
***
鄭思站在結滿蜘蛛網的鄭府門前,将搖搖欲墜的牌匾取了下來。
他用袖口将牌匾擦拭幹淨後,推開了那扇四年多都未曾打開的大門。
鄭思踏入府裡的那一刻,想起了幾年前府裡的那副慘狀。
鄭府全員跪在地上被強行灌毒酒,母親在自己面前披頭散發的掙紮,最後還是窒息,冰涼的死去了。
鄭思記得,那日他剛進府,便被幾個人按在地上,無能為力的看着眼前這一切。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發出哀嚎聲,就像一隻悲鳴的野獸。
而帶頭賜死鄭家人的正是前丞相張以淵。
鄭思也是在父親死後收到了他的密信。
信裡告知了他一個隐秘地點,裡面是張以淵勾結蠻國的證據。
鄭思看着慘死的族人,望着神色漠然的張以淵,第一次有了想将人千刀萬剮的沖動。
他很想當着衆人的面吼叫出聲,揭露他叛國的面目。但理性告訴自己,時機未到。
忍耐。
等待。
在對方頹勢之際,才能将其置于死地。
周盈站在鄭思身後,看着生滿雜草的鄭府大院,再望着鄭思靜靜伫立在那裡的背影,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鄭哥哥。”
鄭思回過神來,看着世上唯一的親人,念出了一個名字:“鄭盈。”
周盈微微一愣。
鄭思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是鄭家人,本就該姓鄭,這麼多年受委屈了,對不起。”
鄭盈臉色微微一紅:“兄長。”
看着對方溫柔的目光,她問詢道:“以後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了?”
鄭思點點頭。
“宮裡原本今日會派人過來,安排鄭府的修繕事宜,是我自己想先來這裡看看。”
鄭思在牢裡受了不少的傷,在宮裡養了一個月後,才差不多好全。
前幾年,他看遍了世間冷眼。
如今面對的,是朝廷對鄭家人的撫慰。
那些原本屬于鄭家人的家産一一奉還,外加聖上特賜的金銀珠寶,既是安撫鄭思,也是做給天下人看。
隻是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鄭公子。”
門外傳來馮雨的聲音。
鄭思順着聲音轉身望去,就見馮雨站在鄭府門口,沖自己見禮。
他沖對方作揖後,帶着鄭盈往門口迎去。
鄭盈看到門外的東西後,驚訝的捂住了嘴。
馮雨的身後,是一副材質上好的棺椁。
“這副棺椁是長公主送的,有祝公子升棺發财之意。”馮雨一本正經的解釋着。
“鄭思謝過公主,隻是公主怕是忘了。”他解釋道,“在下曾是公主面首,按景國規定,縱然洗了冤屈,也是不能參加科舉的。”
“公主也說了。”
提到這個,馮雨臉色沒有了之前的淡然。
她輕輕咳嗽了下,闡述了陳瑤的話。
“您與他并無實情,算不得什麼面首。所謂的面首,不過是公主開的玩笑,您安心準備科舉便是。”
接着,她神色認真的說:“公主還有兩句話,需要馮雨轉達。”
她定了定神,模仿陳瑤高傲的語氣轉述道。
“鄭思,從你離府的那一刻,本宮便當你死了,這副棺材原本也是給你收屍用的。如今朝中局勢動蕩,景國也正是用人之時,你既有才學,就該繼續走你的仕途之路,以後好為天下蒼生做些事情,這棺椁就當個好兆頭送你了。”
馮雨一邊轉述着陳瑤的話,一邊暗自歎口氣。
她愈發看不懂自己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