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點淺音呻吟,落入時楓的耳際,變成蠱惑他的證據。
“小婊子,敢壞我好事。”
男人寒眸一沉,遽然擡起手刀,欲從後頸劈暈她。
手起刀落之瞬,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千絲萬縷記憶展開畫卷,夢中場景再現:柔弱佳人烏發淩亂,渾身淋漓濕透,苦楚眼眸萬念俱灰。
耳畔低吟缭繞:“我這樣的人......不幹淨。”
突然自心底莫名滋生一絲憐憫,順着心脈纏纏繞繞,蔓延爬向粗壯手臂。
揚起的手刀,猶豫未曾放下。
電光火石之際,蘇绾果斷抓住間隙,趁機模仿時楓的聲音,怒吼道:“怎還不進!”
所有事情僅發生于瞬間,一起一落,一刹那,電閃雷鳴。
驚天霹靂自頭頂灌入,時楓方才清醒回神,恨不得一掌劈死她,然已晚矣。
門外寶蟾本欲保持矜持,想着不能急吼吼進門,忒掉價。忸怩拿把的工夫,客人已然等不及發脾氣。
“妾來了。”寶蟾不敢拖沓,酥手推開房門。
桄榔。
伴随濃郁香風,朱門輕啟。
逡巡四周,映入眼簾,一男一女,一上一下,姿勢暧昧且不雅觀。
噫,竟有同行截胡,豈有此理!
寶蟾柳眉倒豎,當即撂下臉子,“公子若無暇,妾先出去飲碗涼茶候着。”說完,捉裙旋身就要走。
“請等一下。”忽然下面女子喚她。
寶蟾停住腳步,回眸望去。
“起開。”女子嗔目咬唇,厭惡地拱開男人,“你那麼重,壓得人家好疼。”
男人似有些錯愕,但也未加阻攔,身子一側,給女子讓出騰挪空間。
她撲撲愣愣掙起身,慢條斯理整理妝容發髻,搖曳趸至跟前,叉手萬福道:
“問寶蟾姐姐安好,怎得來了就要走?這屋子裡也是有茶喝的。”
對方态度恭敬,不驕不躁,全無截胡的氣勢。
“妹妹客氣。”寶蟾暫時放下敵意,仔細端詳,忽然詫異道:“這位妹妹好生眼熟,妾在哪裡見過?”
女子低首障袂一笑,“妹妹與姐姐一見如故,故而看着眼熟。”
又挽着寶蟾臂彎入門,指着男人說道:“這位便是拔得頭籌的冰山客,已等候姐姐多時。”
拉着寶蟾的手說:“冰山公子對姐姐一片癡心,舍重金博佳人一笑。姐姐莫要辜負公子。”
寶蟾一愣,歎女子好生大方,竟将自己的恩客轉手讓給别人,全無争風吃醋之心,不禁有些感動,主動邀請:“不如妹妹與我一同作陪,咱們三人舉杯同醉。”
“萬萬不可。”女子障袂羞澀道:“實不相瞞,妹妹乃‘四象館‘的女倌,沒事唱小曲陪公子解悶。今日逢姐姐喜事降臨,妹妹不便打擾二位雅興,這廂告辭了。”
寶蟾被她說得雲裡霧裡,聽她願意主動退出,喜不自勝,連連道謝,并稱改日約她吃茶遊湖。
“姐姐好生照顧,我自去也。”女子拍拍她的手背,又向堂前福了一回,低頭疾步向門口走去。
“慢着。”忽然二字從天而降,仿佛泰山壓頂。
此刻,時楓已站起身,輕撣衣袍褶皺,黑臉負手立于堂前,全程冷眼觀摩。
這瘋婆娘演戲的能力令他着實佩服,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破局,如今還要堂而皇之開溜。隻恨自己猶豫不決,當斬不斬,壞了大事。
“你一個女子,穿梭于花街柳巷,難免受歹人觊觎。我派人送你一程。”
男人吩咐尚在震驚中的知事,“将她帶上我的馬車。”
他還想抓她入獄。
蘇绾氣得臉色青白,話已說到這份上,野獸仍死咬她不放,簡直喪心病狂。
她不理解,于公于私,他都不該對她如此風刀霜劍。倆人到底因何結下梁子?
管不得那許多,蘇绾眼眸一沉,擋我者死。
“冰山公子。”
蘇绾轉過身,正對上那雙陰鸷冷戾的鳳眸,但她毫不畏懼,“奴家有心成全二位,以修得秦晉之好。莫要好心當成驢肝肺,辜負奴家一片好意。”
蔥指捋一縷青絲至耳後,“這京城的世家權貴,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商賈名流,行院的花娘皆心裡有數,誰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真要追根究底的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話裡話外,都表明魚死網破的決心。倘若不放過她,她就要當面拆穿他的真實身份,綏靖王世子也好,京衛指揮使也罷,總有一項讓他不肯公開示人。
時楓深感對方不好惹。
男人緊咬後槽牙,負在身後的手掌僵硬彎曲,青筋暴起。
可惡。
男人終是洩了氣,伸手一揮。
蘇绾如獲大赦,嘴角得意上揚,“奴家謝過公子。”瞥了眼案邊銀盒,轉身化作一朵紅雲,缥缈浮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