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出師不利,未曾拿回母親遺物,還反遭時楓一通羞辱脅迫,越加感歎形勢危急。
恰巧溫如初得了消息,借口恭賀蘇君識新娶姨娘,登門造訪,旁敲側擊。又以納征之日蘇沅芷所作所為相威脅,不但将婚期成功提至九月初八霜降,還向蘇夫人處得了口頭保證,明春赴杭州監察春茶征收,殷布政使必将全力支持。
上一世,溫如初出差杭州任巡撫之時,趁機勾結海寇,霸占漕運稅收,所得銀錢,一半奉送閣老,另一半中飽私囊。殷潛忙前忙後打點,未撈得半點油水,一氣之下告上朝廷,卻被溫如初反手一個栽贓嫁禍,導緻官敗落獄。蘇家被他一招“吃裡扒外”徹底打垮,從此再無起色。
過往雲煙,于蘇绾重生之人,無關緊要。然而距離九月初八,不足半年,再難籌謀劃策。
擺在蘇绾面前,唯有一條路:逃婚。
茫茫天涯路,要她逃去何方?即便有路可走,身邊也無足夠盤纏,連京城都離不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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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正是初夏燥熱時,鳴蟬聒暮景。忽聽驚天哀号劃破蒼穹,打破蘇府甯靜緻遠。
“殺人啦,救命呀!”
隻見芸娘手裡扯着一位妙齡少婦,堆鴉發髻已被她十指薅亂,烏黑長發披散,臉上胭脂也被抓撓一道道,好似破臉山茶花。那少婦身形略小,被芸娘胳膊牢牢鉗制,竟無法動彈,口中直呼救命。
“天殺的小婊子,賊喊捉賊,殺人兇手不就是你?”
芸娘果然佃戶出身,身手敏捷,她翻身一縱,穩穩騎上少婦身,坐在柔軟腹部,一手反擎她雙臂,另一手掄圓胳膊扇她耳光,虎虎生風。
那少婦痛得狠了,有一嘴沒一嘴謾罵,“賤婢”,“雜碎”的亂喊。
“入你娘的,敢碰老娘的寶貝兒子,我殺你全家。”
詈罵聲招引阖府奴仆,天井院落聚集數十人,拉扯勸架,禀告家主,懷抱嬰孩,衆人忙亂不堪。
芸娘尤嫌不過瘾,兩手胡亂一抓,扯開少婦胸前衣襟,明晃晃的閃眼,嘴裡叫道:“橫着長倆肉頭就為勾搭男人是吧?舍不得給寶哥兒吃奶,留着喂男人。”
十指掐緊,汁液四溢,場景不堪入目。圍觀男丁大飽眼福,伸長脖頸駐足觀望。蘇家嫡子蘇盡歡瞪圓眼,目露霪心,看得不亦樂乎,一副垂涎欲滴的猥亵模樣。
恰逢蘇君識外出執行公務,家裡沒有主心骨,芸娘胡鬧半日,也無人出來喝止。蘇夫人本不願管理雞毛蒜皮瑣碎事,況且她對乳娘的德行有所耳聞,不過睜隻眼閉隻眼。嬷嬷急急通報數次,蘇夫人拗不過,勉強出面調停。
好不容易分開兩人,芸娘瘋扯嗓子,嘶心裂肺叫道:“乳娘害死寶哥兒,官老爺快來救我。”
原來,一切皆源自于寶哥兒。說來也怪,寶哥兒向來吃母乳好好的,一日四頓,缺一不少。今朝換了乳娘,任憑人如何逗勸,竟不肯再吮一口。
他既不肯吃乳,乳娘不甘心丢了進項,便拿米湯應付了事,又恐孩兒夜半餓啼,摻了些安神藥。七八日下來,寶兒哥餓得萎蔫不振,整日昏睡不醒,也不怎麼哭鬧。
芸娘思念成疾,不聞小兒哭啼,還以為寶哥兒背叛她,所謂“有奶便是娘”。她悄悄扒窗戶偷窺,驚見喂藥一幕,遂勃然大怒,撒潑打滾哭喊“乳娘殺人啦”。
蘇夫人苫眼鋪眉,陰陽怪氣道:“你的孩子不吃奶,不喂米湯,難道叫他餓死不成?至于那安神藥,乳娘無非想讓孩子睡得安穩些,你竟反咬一口,誣陷好人心。”
芸娘不善言辭詭辯,被逼急了,隻會蹦粗口,“臊你娘睡得安穩,老娘給你捏鼻子灌一鍋安神湯,看你趕着去見明日的太陽,還是陰間的閻王。”
此話一出,蘇夫人立即甩臉子,“家養的賤妾,竟敢罵到我頭上。來人呐,給我打二十闆子。”
芸娘嫁入蘇家之時,曾一戰成名。衆婆子畏畏縮縮,無人敢上前。管家嬷嬷一聲喝令:“夫人有令,拿下姨娘,誰敢不從?”
婆子們手握三尺木闆,相互簇擁着,顫顫巍巍擠上前,不出所料,被芸娘一招“掃蕩腿”,悉數拿下。
蘇夫人大怒:“反了天了,蘇家出了禍害,立即報官!”即差人去縣衙報案。
一聽蘇夫人要報官,自己原告成被告,不知怎地,芸娘先慫了。
精氣神瞬間萎靡,“要報官,也先等老爺回來啊。倘若你們敢私自拿我,老爺絕不會放過你們。”擡眼四處尋找蘇绾求救。
蘇绾冷眼睇了半日,方看出這是蘇夫人設計的一出“甕中捉鼈”。趁蘇君識不在家,她聯合乳娘設下毒計,引芸娘上鈎,預料芸娘反抗,再以忤逆罪名拿下。
此招又不比之前,蘇夫人主動去縣衙報案,也不怕被查。安神湯與米湯,本就無毒,且有滋補功效,用在小兒身上無可厚非,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且慢。”
蘇绾急上前來,攔擋住芸娘。
“小兒挑食無法,唯親娘乳得喂之。親娘就在眼前,何苦非逼孩子喝米湯。倘若寶哥兒喂瘦了,傳出去叫人笑話,說母親不會養孩子。若被那别有用心之人聽了去,污蔑母親虐待妾生子女,落得善妒的污名,母親恐顔面掃地。”
蘇夫人眯着丹鳳眼,兩手一揮,“管她們嚼舌根去,我行得正坐得直,其心昭昭對得起日月。有何可懼?難不成你胳膊肘往外拐,賣了我們蘇家不成?别忘記祖宗姓名!”
“母親,請聽我說。”
蘇绾沉眉道:“女兒前日拜谒佛寺的住持,言及西方佛陀涅槃,弑殺佛母大孔雀明王,方得重生。
我觀住持若有所思,便求他密語解簽。住持曰:‘蘇家佛光新誕,當為靈童轉世‘。
我再追問之,住持又曰:‘靈童命運多舛,生來克母,須命硬靈體方能承受。‘。
我思來想去,家中新生兒唯有寶哥兒,想來說的就是他。我又問:‘誰人為命硬靈體?‘
住持曰:‘粗鄙鄉野村婦,命帶煞星,可抵克服‘。
我又問:‘若要逆天而行,強行養育靈童,會有何後果?’
住持曰:‘靈童克母,命弱女子撫養,則反噬女子所出,男□□,女守寡。’
我想想也是,母親富貴人家,天妒英才,怎堪命煞?我正謄抄《地藏經》,未表女兒烏鳥私情,願以母親之名,向佛祖祈福,替母親掙德行。”
蘇绾一番言論,唬得蘇夫人心驚肉跳,她倒不相信什麼狗屁靈童克母——但她相信因果報應。佛家講究因緣際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心裡揣的何種心思,她自己清楚。
不讓芸娘見孩子,是她最本初的惡意。身為人母,她深知把孩子從母親手裡奪走,會是怎樣的剜心苦楚。她擔心,自己逆舉觸怒天威,向蘇家降下災禍,她要遭報應。
倘若報應降到她頭上,她是不怕的,橫豎都是死——她怕的是她的孩子受連累。想想真是可笑,她費盡心思奪走别人的孩子,到頭來卻害死自己骨肉至親。
蘇夫人抖抖衣袖,臉帶鄙夷之色,“滿嘴胡言亂語,用得着你教我,我不懂這道理?誰要奪走她的孩子?她自個兒生的,到哪裡都是孩子親娘,還能強塞給别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