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那些荒唐至極的舉動,出于她自願。
時楓掀眸睇向蘇绾,似一瓣破敗殘花,蕭蕭肅肅,夾雜廊柱縫隙,苟延殘喘。心中頓時升起無限憐愛,不斷彌漫擴大,緊緊包裹住那份想要庇護她的心情。
蘇绾起身想走,卻被時楓叫住:“他,有沒有為難你?”
蘇绾身子顫了顫,面容悲戚慘淡,停了一息,咬牙道:“夫君對我恩愛有加,我不知将軍在說什麼。”轉身急急走了,唯恐被人看見。
目送那抹倩影消失于長廊邊緣,剩下時楓獨自迎風嗟歎。
這朵鮮亮的花兒,如果交到他手裡,必不至落得這般凄涼。
待那抹身影拐過廊角,時楓聽到一聲訓斥,與低低啜泣。
“绾绾,你竟敢背着我,偷跑出來與男人私會!”
」
心中苦楚彙聚,又驟然爆發,打破白日長夢。
“爺,你醒了。屬下去叫老神仙來。”晴雷守候時楓多時,見他已蘇醒,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
不知是做夢的緣故,還是什麼别的原因,令時楓感到心髒鑽心地疼。他捂住胸膛,咳嗽幾聲,強行坐起身,盤膝打坐調息。
夢裡因緣際會,令人唏噓歎息。
她錯在認識他罷。
“施主感覺如何?”老道弓着腰,背着手跨進門。
時楓瞥了老道一眼,“她怎麼樣?”
老道捋了捋參差不齊的花白胡須,搖頭晃腦道:“經由貧道之手,拯救的靈魂千千萬,卻沒有一條失敗見閻王。然而此番勝負關鍵,皆在于刁鑽法子,若那兇險一針不取,縱是醫仙扁鵲再試,亦是枉然。施主對小妾一往情深,盡在這一針之下。”
見蘇绾脫離危險,時楓終是松口氣,不枉費他豁出性命賠償她。
吩咐晴雷為他穿上袍子,時楓站起身,對着老道鞠了一躬,“老神仙救命之恩,晚生感恩不盡。”
“冷面閻羅”竟然給老乞丐道士鞠躬,唬得晴雷虎軀一震。
然那老道顯然見過世面,身子骨挺筆直,撚須笑道:“莫說什麼感恩,貧道還人情罷了。”
原來兩年前,老道在鬼市同人打賭,輸了精光。恰巧那人幹得是山匪勾當,見老道身無半文,付不起賭資,抓去郊外山寨做奴隸抵命。
老道倒也坦然認栽。然天無絕人之路,半路殺出位鐵血将軍,一把金槍在手,叱咤風雲,搗毀半座山寨,救出老道,順便給了他一點盤纏防身。
老道感激涕零,問及将軍姓名,方知是綏靖王世子時樾。自此,二人各走天涯路,老道将他的恩情銘記在心。
逢晴雷鬼市打探名醫,起先老道并不願挨官家的邊,待晴雷報上自家主子來曆,老道方知委托人是時樾将軍的胞弟,這才同意上門問診。
“時樾為何在山寨?”時楓不解。
老道撣了撣破舊補丁道袍,“貧道不得而知,許是有何恩怨。那山匪頭目依舊坐鎮山寨,你自己去問就是。”
他的哥哥時樾身為戍邊将軍,一身凜然正氣,絕不會同燒殺擄掠的山匪打交道,必是深入調查敵情,收集線索。看來,他有必要抽空去趟郊外的山寨,打探情況。
老道站起身,“貧道半生心願已了,施主就此别過罷。”
忽然,手一伸,“喏,三千兩出診費,拿來。”
時楓牛眼瞪老大,“什麼三千兩?哪來的出診費?”
旁邊晴雷哆哆嗦嗦道:“屬下忘了跟爺禀告,當初請老神仙出山,開口叫價白銀三千,屬下急着回來給爺複命,沒想太多一口答應了他......”
時楓聞言怒發沖冠,指着老道斥道:“你不是來報恩的嗎?怎還有臉跟我伸手要錢!”
老道食指撚了撚花白胡須,狡黠道:“非也非也。貧道所謂報恩,是答應出診。至于出診費,則需另算,這是兩筆賬。再說,給你用的那項刁鑽法子,屬于貧道慷慨贈送,若非有我青囊之術,你的小妾必腸穿肚爛而亡。你該銘記貧道這份恩情。”
“你這老泥鳅!”
時楓咬了咬後槽牙,拳頭攥得死死,然而僵持半日,終是放不開面子,乖乖付錢打發老道了事。
晴雷自知理虧,心虛地建議道:“爺判蘇姑娘的案子,不是有三千的罰金,正好拿來頂這筆虧空。”
一語既出,差點燒了時楓的眉毛,将他氣個半死,腳踹晴雷的屁股,喝道:“你個狗奴才長沒長腦子?我辛辛苦苦花錢救她的命,回頭卻讓她自付醫藥費,我還算是個男人麼?”
晴雷哭喪着臉,捂着屁股嘶哈嘶哈喊疼,“那爺說說怎麼辦嘛,咱們回京半年不到,賬面花錢如流水,回頭老爺來信過問,叫屬下如何回複?”
最近是有些捉襟見肘,不止賬面上的花銷,他要探察消息,也需銀兩打點。須得找個冤大頭,填補虧空。
時楓低頭思了一瞬,吩咐道:“叫邵雲禮洗幹淨屁股早點開工,本将軍沒空給他守大理寺家門。”
晴雷見不再挨罵,趕緊回道:“遵命。”
轉身欲走,又被時楓叫住,口氣忽然放軟,“讓廚房熬煮一鍋白粥,要軟爛細膩不彈牙。仔細挑揀,不得有半粒稻殼雜質。”
晴雷瞬目,“爺想吃點清淡的?屬下讓醉仙樓送點下酒小菜,拌着白粥吃,最解火氣。”
時楓牛眼一瞪,“叫你幹啥就幹啥,少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