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透過輕薄紗窗,照進車廂,将男人的怒容映得一清二楚。
蘇绾擡手去接那縷柔光,手心沾染一片銀白。刺進體内的七根銀針,好似被月光魔法打敗,全部銷聲匿迹,不留一絲痛感。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眼前的人願意幫助她銷除案底,那麼,他是否能再多拉她一把,救她脫離苦海無涯。
“時将軍。”蘇绾向時楓湊近,星眸仰望他,“奴家所求,不過借君一臂之力,助我沉冤得雪。奴家願付一切代價。”
一切……代價……
瞬間腦海裡翻騰無數映像,妩媚的,狡猾的,憤怒的,傷心的,破碎的,絕望的,她。
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之别。
他索取的代價,是什麼?庇護她的周全?還是報複她的欺騙?
男人怔愣地凝伫,忘卻了時間。
外面馬蹄踏踏,内裡沉寂如水。
過了許久,蘇绾沒有等到答複,漸漸垂下螓首,遮住眼底黯淡的光彩,“算了,當我沒說過。”
“哼,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收就收?你想得美!招惹了本将軍,輪不到你喊停,你沒資格跟我讨價還價。”男人冷冷說道。
輪到蘇绾愣住。
這個混蛋,反反複複,喜怒無常,軟硬皆不吃,就是不肯放過她!
馬車悠悠行至東城,停泊蘇家府邸。
孤月當樓滿,殘花伴醉人。燭影搖曳,忽明忽暗,照得堂前半真半幻,人間地府難分。
蘇夫人栽歪塌邊,恹恹欲睡,一婆子輕敲小腿。将睡不睡,聞得京衛指揮使到訪,驚得一臉青光。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夜半登門,大多為緝拿罪犯,怎麼抓到她家裡來。
“将軍深夜造訪,敢問是何要事?”
時楓也不搭理她,大搖大擺趸進廳堂,一屁股坐在太師椅内,冷冷問道:“蘇郎中呢?”
蘇君識正在芸娘房内享受魚水之歡,當下傳他過來,難堪的可是蘇夫人。
“老爺已歇息,有話跟老身談。”
時楓懶懶搭着手臂,觑着蘇夫人道:“經大理寺核實,蘇家二女蘇绾,本分守己,遵紀守法,未曾有半點逾矩之過。此案已撤銷,再不許有人借機說三道四,裹挾威脅。一經發現,必嚴處之。”
“什麼?”蘇夫人一驚,“可是溫侍郎的主意?”
“胡扯,大理寺審案,關别人什麼事?你莫要血口噴人,牽連無辜。”時楓眼眸一沉。
蘇夫人聽他語氣不善,一時也搞不清楚狀況,隻得應承下來,“好好,銷案自是大好,多謝将軍告知。老身明日一早就去大理寺領人。”
“不必了,人我給你送回來,就在門外的馬車内。”時楓一揮手,示意晴雷将蘇绾領進來。
蘇绾在蘇夫人驚詫目光下,蓮步輕搖,趸進廳堂,上前拜道:“女兒回來了,母親辛苦挂念。”
眼神交接一刹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蘇绾還算安分,蘇夫人倒是坐不住凳子,她在溫如初那裡吃的虧,非要從小雜種身上找補回來不可。
“你還知道回來,瞧瞧你把這個家折騰成什麼樣?做母親的簡直為你操碎心。”
“你給人家大理寺和時将軍添了多少麻煩?大張旗鼓地逮捕你,興師動衆地送回來,你都不嫌羞臊!”
“去祠堂領家法,面壁罰跪三日。”
忽然堂前一聲呵斥:“慢着。”
聲音洪亮,吓得蘇夫人一哆嗦,擡眼一看,“冷面閻羅”怒發沖冠,猛然拍案而起,“聽不懂人話?本将軍再重申一遍:蘇绾無罪,案件撤銷。”
他一字一頓道:“莫非,你想以一己之力,挑戰大理寺和本将軍權威?”
蘇夫人茫然搖了搖頭。
時楓冷冷道:“本将軍接到線報,蘇家有虐待子女之舉。按我大熹例律,虐待子女者,杖罰五十,官員加三倍。”
這話耳熟,她在哪裡聽過來着?
“鑒于你一貫惡行,本将軍現以京衛指揮使身份命令你,須為蘇绾單獨隔開庭院,有事無事不得随意叨擾。”
“今後再敢無故體罰她,本将軍親自抓你下獄。聽清楚了?”
蘇夫人越發覺得事有蹊跷,京衛指揮使旨在拱衛京師,怎麼管起宅子裡的私事?聯想到前前後後,有關時楓的真假傳聞,蘇夫人漸漸想明白一件事。
這倆人之間有苟且!
原來如此,小婊子狐媚子術果真厲害,一頭魅惑溫侍郎,“非她不娶”,另一頭拉扯時将軍,“抓你下獄”。
蘇夫人氣上心頭,卻不敢當衆揭穿他。他“冷面閻羅”名聲在外,京城婦孺皆知。惹惱他的代價,恐怕不是捱一腳踢那麼簡單。納征那日,蘇沅芷已經提前領教過了。
蘇夫人咬牙道:“聽清楚了。民婦絕不敢以身試法,請将軍息怒。”
轉過身,沖着蘇绾咬牙切齒,“女兒,将軍有令,你搬去偏院西廂房,同姨娘作伴,取消晨昏定省,吃住自開竈火。”
蘇绾嫣然一笑,打了個萬福,“女兒謝過母親。”
随後衆人各自散去,蘇绾暫住她原本閨房,無霜等候已久,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細細問過幾遍,方知獄中蘇夫人犯下的孽行,苦得無霜跪地痛哭流涕。
這邊始作俑者蘇夫人,頂着碩大月亮,在書房奮筆疾書。
滿紙荒唐言,一把拈酸淚,帶着她對所有人的憎恨,接着月色,一同飛向浙江布政使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