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血腥場面刺激了蘇绾的神智,她雙眼睜得大大,面色蒼白無血色,額首沁滿冷汗,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電光火石間,凫皮靴踏着血泥,一步一個赤腳印,襯托竹月色絹紗襕衫,風吹浪動雲根,夢幻般飄逸搖曳。
蘇绾星眸掀起,望見陌生且熟悉的臉頰,細長眼角,棱靜檀唇,帶着秋月寒山的孤冷,襕衫風塵冉冉。
“你和船婆子很熟?她死不死,與你何幹?”語氣不緊不慢,好似閑逛的遊客。
“不過萍水相逢,一錘子買賣,弄得好像血脈相連的親眷,這般生死相依,女人真是奇怪。”細長眼角瞟了瞟,倒真像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
難以理解的人不止他一個,蘇绾對于突然發生的這一切,還未摸清楚狀況,尤其是眼前這個人,邏輯混亂,語無倫次,完全聽不懂他的話語。
她攥拳跺腳急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那公子寬大袍袖一甩,輕描淡寫道:“我想做什麼?這不是很明顯嗎?水賊上船,打家劫舍。我要拿你的命,換取我想要的東西。”
“你怕了嗎?”
蘇绾凝眉仔細盯了襕衫公子一陣,不知為何,總感覺他的面相有些似曾相識。她搜索兩世記憶深海,終一無所獲,這人好像隐藏在石縫罅隙處的蜈蚣,遍尋不到他的蹤影,但她明明記得有這麼個人存在。
襕衫公子見蘇绾愣着不作答,拿細長的眼角睨她,“你在等你的心上人救你?他現在忙得很,沒空理你。”
蘇绾以為他口中的“心上人”,毫無疑問指的是溫如初,也便放膽斥道:“你可知他是誰?他是三品戶部侍郎溫如初,京城官場權貴,世家大族,三教九流,哪個不要看他的面子說話。你如今拿我的命來威脅他,恐怕打錯算盤了。”
“呵。”襕衫公子一聲嗤笑。
“溫侍郎……不過狗仗人勢。他背後撐腰的主人,也奈何不了我幾分,何況區區一條狗?”
細長眼角挑了挑,“被你舍棄的雞肋,我為何要撿起來舔上幾口?”
講得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讓人完全聽不懂。哪知下面一句話,卻讓蘇绾瞬間渾身冰涼。
襕衫公子伸開兩臂,帶着猙獰的笑意,“你不會以為,自己玩弄所有人于股掌間吧?這條船上,恐怕隻有你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蘇绾大吃一驚,“你、你是說……”
細狹眸色猝然晦暗,聲音沉寂如海,“你猜,他會不會選擇你?”
另一邊船舷隔間外。
畫舫接連發生的震蕩,瞬間引起時楓的警覺。他快速逡巡船艙四周,周圍濃煙滾滾,視野受限,看不清楚狀況。
他果斷抽出腰間系着的汗巾,蘸船舷凹槽積存的雨水,捂住口鼻向船艙深處走去。
忽然幾道黑影悄悄從江面露出,抓住船舷鋪設的纜繩,無聲無息迅速攀爬到船頂。
幾杆魚槍嗖嗖襲來,直擊時楓後背。
敏銳的警覺力捕捉到敵情,男人輕身一個漂亮的仰身回轉,完美躲避敵人攻擊。
下一波水鬼穿着熟絹水裈,頭戴黑布面罩,手握短刀匕首,呈半圓狀隊列,齊齊向時楓靠攏。
時楓自腰間束帶内側,兀自抽出一柄三尺長魚鱗軟劍,潇灑橫頭一劍,寒影曝射。
鋒利軟劍瞬間割破前排先頭兵的喉嚨,鮮血如泉眼瞬間噴湧。
其餘水鬼面面相觑,探身攻擊男人。
軟劍飛梭,金光閃耀,不多時,船艙内布滿屍身,十幾水鬼瞬間被盡數拿下。
冷劍閃着金光,指向唯一活口。
“誰派你們來的?”
然而水鬼一聲不吭,咬舌自盡。
無暇多想,時楓提着魚鱗劍,踩着滿地橫七豎八的屍身,飛身向船艙中心的茶室奔去。
一路觀察周遭敵情,時楓十分警覺地發現,船老大和船員皆不知所蹤。
他在心裡快速分析戰況,敵人雖看着酷似水鬼打扮,手段狠辣,訓練有素,卻不像是一般打家劫舍的歹匪。上來不問錢财背景,隻一心取他性命。
恐怕是針對他而來。
可他既初來乍到京城,又得罪哪方神聖?
既如此盤算,提劍風雷前行,不多時,前方視線豁然開朗。
幾隻水鬼圍困溫如初,匕首抵着船老大的喉嚨,威脅他不得抵抗。
船夫見船老大被制服,早已失去抵抗力,乖乖束手就擒,整個畫舫已被水賊控制。
溫如初被困在船艙中心的茶室,私服出遊又沒帶侍衛,頗有種窮途末路的窘迫。桃花眼眸晦暗,面容沉靜,雙手搭在椅臂,兩腿微微分開,牙白錦袍鋪滿整張藤椅。
時楓躲在陰影裡,瞅準時機捕捉溫如初的眼神。
隻一兩個轉眸,猝然相遇。
時楓伸出兩根手指,微微彎了彎,“兩位姑娘怎麼樣?”
溫如初阖合眼眸,幾不可察地搖搖頭,“她們不在這邊。”
時楓眉間擰了擰,看來敵人算準了四人分散一方,采取分頭行動,各個攻破的策略,想必蓄謀已久。
他拍拍胸膛,按下手掌,“我去找她們。”
又食指點點溫如初,“你找機會逃跑。”
溫如初微微颔首,眼角掃過水鬼手中的魚槍,隻他自己一人的話,脫離陷阱應該不是問題。
他二人從小玩到大,彼此之間早已形成默契,單憑一個眼神,便能知道對方所想,溝通交流毫不費力。
忽然左舷上路傳來一聲驚恐尖叫:“楓哥哥,快來救我!”
想必是沈枝意被歹人劫持。
時楓正欲奔去拯救沈枝意,然而恰時節,右舷下層響起蘇绾的絕望而恐懼的聲音,“啊——”。
兩邊同時發生狀況。
讓他救哪一個?
男人咬緊牙關,片刻不停留,再也不去瞧發小兄弟的眼神,轉身消失于風浪雲平。
茶室内的那雙桃花眼眸,愈發晦暗,眸底波濤洶湧潢潦,可憐的僅存一分的信任,頃刻間化為烏有,随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