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序,萬物和鳴。
栖鳳鎮一别,二月上旬未完,謝輕舟便帶着孟韻一行人返回長安。
算了算,路上用去将近十日,所以等他們抵達長安時,時間已接近二月下旬。
入了長安城,馬車緩緩駛進一條寬敞的巷道,不多時,馬車便穩穩當當停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前。
彼時豔陽高照,描金黑底的“謝府”兩個大字卧在飛檐之下,燦燦日光裡,雕梁畫棟,威嚴無邊。
孟韻頭上帶着幂蓠,隔着薄衫細網瞧了一眼這座府邸,珠翠委墜額前,倒讓她心上也重了一些。
這便是她将要麼面對的地方。
謝輕舟在來的路上已将京中有關謝家的情況給她說了一遍,孟韻總結下來,稱之為“親緣簡單的皇親國戚”。
兄妹三人皆長于京城,由天子特許進宮伴讀,交由皇後照拂。長兄謝輕鴻尚皇後所出的螽甯公主,二人自成婚後,謝輕鴻便搬去了公主府,不過很快又去了邊陲打仗;三妹謝輕熙尚未及笄,至今仍養在皇後膝下,隻待謝輕舟任期滿,回長安述職,皇後才會恩準其返回謝府。
這些事在孟韻腦海裡過了一遍,耳畔聲音再起,回神時,青幺已在車前打起簾子,“夫人、咱們下車吧。”
孟韻點頭,正欲将手搭上青幺,眼前忽然橫過來一隻手,骨節分明,青筋遒勁。
手腕稍稍翻轉,如玉的指尖好似又泛起了瑩光。
手上的圓薄指甲被修剪得正好——幾個時辰前,這幾根指頭上還沾着黏哒哒的水漬。
有人趁着半夜月黑風高,四下無聲,仗着自己近水樓台,青幺正好不在,對熟睡的她做下了羞人之事。
孟韻不願想起這樁事,臉頰微紅,瞪了眼這幾個微蜷的指頭,目光上移,卻見到它們的主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他不是毫無經驗,什麼都不懂麼?還哄她說是林澈不小心留下的書上看來的,還說這樣做會很舒服——她也的确很舒服,可事後她都快羞得要鑽到馬車底下。
天知道她當時吓得死死咬住衣角,一點聲音都不敢出,生怕她二人這樣胡鬧,會被青幺和謝樓看出端倪。
謝輕舟還哄她,說她過于擔心了。就算看出點什麼,礙于自己的面子,他二人又敢說什麼。
彼時,孟韻抽了抽嘴角。
她十分慶幸孫媽沒有跟着一起來。否則,若被她老人家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兩句,自己真會慚愧得無地自容。
謝輕舟厚臉皮不怕麻煩,她怕。
于是,孟韻這會兒不想牽謝輕舟的手,纖纖玉指隻虛虛搭上了他的腕。謝輕舟眼中閃過一絲笑,凝了目光想去看她,可惜隔着幂蓠,隻看得清裡頭裝飾的翠玉。
謝府的原身是先朝一位王爺的宅子,聖人為褒獎老謝将軍平叛有功,命工部将其重新修葺後,這才賞賜。負責這項任務的人花了心思,不僅按四時節氣添了珍奇花草,還特意圍了處造型精巧的蓮池,造了好幾處假山。若論設計花銷,抵得上建造半座公主府。
自謝輕舟外任做官起,謝府宅院便由公主府的人管理,院中花草不敗、池塘青青,管理的人是既費了銀子,又花了心思。如今主人回來,管事當即将鑰匙賬簿交還,聽由謝輕舟處置。
謝輕舟将東西收下,吩咐謝樓悄悄送了公主府的管事一筆銀子,再客客氣氣将人送走,便拎着鑰匙回了房。
浮雲卷霭,明月流光。
屋内,青幺正來回撫摸着多寶架上一隻五彩斑斓的琉璃瓶子,感歎長安不愧是長安,連插花的瓶子都做得如此精巧。
孟韻歸置好了東西,此刻正對鏡梳妝,聞言掩唇一笑,正想開口讓青幺下去休息,就忽然到了鏡中伫立門口的謝輕舟。
“郎君回來啦!那婢子告退。”
天色已晚,青幺極有眼力見兒,腳底抹油似地關門溜走。
這丫頭倒是跑得快,平日怎不見她那麼怕自己?
孟韻好笑地将手裡的玉梳擱在妝台上,玉梳卻意外碰到匣子,發出“噔”得一聲脆響。
她這才想起不是她往日用的螺钿木梳,經不起她這樣折騰,忙撿起來仔細查看。
好在力道不大,玉梳沒壞。
謝輕舟進門将鑰匙扔在桌上,站至她身後,見她捧着玉梳一臉心疼的樣子,覺得可愛又好笑。
他滿不在意,一把抽出她手裡的玉梳,道:“破梳子而已,謝家多的是。這個壞了,明日再讓謝樓去庫房給你取十把回來。”
孟韻淡淡地“嗯”了一聲,不似往日那般體貼地攬着他手臂讓他坐,看也不看桌上的鑰匙,隻道:“郎君忙完了?累了吧,我去喚人打些熱水,給您解解乏。”
說着人便起身往外走,謝輕舟察覺她情緒有異,伸手輕輕一勾,人便被提到了他跟前。
謝輕舟将孟韻抱在膝頭,一同在桌前坐下,笑着問她:“我怎麼你了?都一天了,還不高興?”
謝輕舟以為孟韻臉皮薄,還在為他在車上勾着她胡來而生氣。
但孟韻生氣的地方并不是這裡,而是他在何大夫那兒說什麼“不想添麻煩”,她雖然自诩一貫大氣,但試問哪個女人聽到這種話會不生氣。
如今聽他忽然提起馬車上的事,無異于火上澆油,孟韻小嘴撅得更高。
“放心吧,沒人聽到。”謝輕舟見她“還不放心”,兀自生氣,出言向她保證。
孟韻不想理他,起身又要走,奈何放在她腰間的手力氣太大,根本動不了一點兒。
“這裡還有一件正事,須得跟你說一聲。”
孟韻盯着不沾地兒的腳背,冷冷道:“郎君請講。”
謝輕舟指着桌上那一大串鑰匙,“這是家中各門各處的鑰匙,公主派來打理的人走了,現在隻得辛苦得歸你管理。”
謝輕舟說完湊近孟韻肩頭,嗅了嗅她身上沐浴後好聞的香氣。
孟韻雖打理過家事和鋪子,但面對這偌大的一座府邸、偌大的一處宅院和許多仆婢,心中卻有些惶惶。
“我能行麼?”
“當然行。”
謝輕舟斬釘截鐵回道:“你可是孟韻娘,蘇城大名鼎鼎的布店東家,謝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能力出衆又身份合适,于情于理,都該由她打理這座宅子。
孟韻被他的話逗笑,一時忘了生氣,拈出他的話頭問:“女主人?不是還有公主麼?”
螽甯公主有長媳的身份,又是天子之女,哪裡輪得到她一個鄉野女子接收内務,在府中指手畫腳。
謝輕舟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謝家這點雞零狗碎的産業,公主不會放在眼裡。”
螽甯可是皇後膝下唯一的公主,平時漏漏手指頭都夠謝家吃三年,哪裡會來跟他們争這點蠅頭小利。
“哦,知道了。”孟韻點了點頭。
謝輕舟又問:“所以你近來為何不開心?”
孟韻努努嘴,嘴硬道:“有麼,我怎麼不知道?”
下一瞬,謝輕舟忽然将人打橫抱起,不顧孟韻的掙紮,将她一把抛到床上。
掙紮間,被胡亂抓起的枕頭好巧不巧硌在她的腰下,謝輕舟一壓上來,二人便像卯榫一樣貼得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