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聲音,掌櫃的立即轉身,滿臉堆笑,“喲,這不是方大人嗎?那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男子笑聲爽朗,對問候的掌櫃點了點頭,“長安的稀罕貨都在掌櫃的這裡,你說說,我怎能不常來長長見識?”
“方大人真是說笑了。”掌櫃的手臂朝裡一伸,引他去一旁的太師椅上坐,“勞方大人稍後,我先替這位夫人把東西包上。”
男子點頭,邊走邊道:“這沒什麼,掌櫃的先忙。我夫人明日生辰,她最喜歡你們這兒的首飾,我想給她也挑一件。你方才說的那枚玉簪,真的隻有一件麼?”
孟韻正小聲問謝輕熙喜不喜歡這簪子,聽到男子與掌櫃的攀談,覺得聲音熟悉,但沒多想,隻當是個疼夫人的郎君。
這簪子的模樣實在獨特,謝輕熙一眼便相中,遂點了點頭,應聲道:“喜歡。”
孟韻轉身對掌櫃道:“勞煩您幫忙包起來,我們就要這個。”
掌櫃的正給男子上茶,聞言迅速轉身,笑呵呵捧過孟韻面前的玉簪,遞到夥計手裡,“給夫人包仔細點。”
夥計應聲道:“是。”一溜煙去了。
東西買好,孟韻擡腳欲要離開,剛轉身便被男子叫住。
“是韻娘麼?”
孟韻點頭,看向他的目光帶着疑惑,“你是?”
她方才竟沒注意這男子一直在看自己,被叫住時心中有點不悅和警惕。
“方大哥都不記得了?”男子含笑看着她,幾步走到眼前。
方大哥?孟韻仔細搜尋腦海裡關于姓方的人士,忽地想到阿耶有一個最得意的進士門生——方良!
她記得阿耶說過,方良就在長安做官,隻是沒想到能在此處碰見。
孟韻不好意思笑了笑,上前側身見禮,“原來是方大哥,失敬失敬。你是我阿耶最喜歡的學生,他常教我要像你一樣做事用功,這才幾年不見,我怎會不記得呢?”
方良虛扶一把,含笑道:“咱們可是小十年不見了,若非我今天看的準,咱們兄妹可要錯過了。”
這時,夥計已經将簪子包好送了過來,孟韻便對方良道:“方大哥且便,東西已經買好,韻娘便先告辭了。”
方良卻攔住了她,熱情提議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去對面那間酒樓坐坐,咱們兄妹順便叙叙舊。”
大庭廣衆之下,孟韻不好一口回絕,轉頭看了看謝輕熙,見她點了點頭,這才答應。
于是,方良便讓孟韻先行一步,等他将要送妻子的生辰禮物買好,再去與她們會和。
看着櫃台前擺出來的一盤又一盤首飾,方良随手指了一根水頭極好的玉簪,“就這個吧。”
結賬後,方良趁着夥計包東西的空當兒,将掌櫃的悄悄拉到一旁,從胸口掏出一個紅布包着的冰種玉佩,并另一隻銀錠。
“掌櫃的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
博雅齋對面,酒樓二層。
孟韻與謝輕熙逛了半日,正好有個地方歇腳,索性點了一壺茶,慢慢地等方良來。
夥計上了茶湯,孟韻和謝輕熙給各自的青幺和小年一人倒了一杯,讓兩個小姑娘趕緊将東西放下,坐到一旁也歇一歇。
不多時,方良帶着兩個精緻小巧的檀木盒子過來。
來往博雅齋買首飾的大都是女子,難得看到一個郎君,孟韻玩笑他,“方大哥還真是疼夫人,嫂子好福氣。”
方良憨笑,撓了撓後腦勺,将其中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遞到孟韻跟前,“韻娘,當初你成婚時,我正好忙着外任的事,天高路遠,也未給你準備賀禮。沒想到今日能在長安碰面,我便想着給你補上。”
孟韻擺手推辭,“方大哥,這太貴重了,韻娘不能收。”
方良正色道:“這怎麼能行?你既然喚我一聲方大哥,便不該拒絕我的一份心意。”
說着,方良環視四周,又問:“怎不見你家郎君呢?我聽說他年紀輕輕就是秀才,說不定明年秋圍過後,我就要稱呼你一聲舉人娘子了呢!”
甫一聽到“舉人娘子”四個字,孟韻眼神一暗,笑得有些勉強。
但因謝輕熙在場,她不得不硬着頭皮解釋:“多謝方大哥的一番心意,隻是我已與前頭那位和離,此番為恭賀聖人千秋節,這才來到長安。”
方良聽後面色尴尬,握拳咳嗽一聲,換了個說法:“如此,那你便更該收下,算是方大哥祝賀你覓得良人,也祝你早生貴子,喜得麟兒。”
說着,方良打開了那個檀木盒子,裡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枚冰種翡翠送子觀音像。
送子觀音,孟韻的心顫了顫,眉頭皺了一瞬又迅速松開。
方良話說得誠懇,孟韻這下不好不收,示意青幺接過來,再三給方良道謝。
“方大哥有心了,過陣子我再上門拜訪嫂夫人。”
方良笑笑,“當然可以,内子喜歡熱鬧,韻娘随時都可以來。”
回程時,孟韻總是時不時看看謝輕熙。
她之前和離的事還未對謝輕舟家裡人正經講過,冷不防被方良一朝說出來,也不知他家裡人會不會有對自己有什麼看法。
謝輕熙似乎看出孟韻的不安,主動握住她的一隻手,一邊往謝府走,一邊說道:“從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隻知道阿嫂永遠是阿嫂,現在是,今後也是。”
謝輕熙溫柔的話音入耳,孟韻下意識就想到從前焦母的刻薄,兩相對比,鼻子一酸。
孟韻眯着的眼睛瞬間濕潤,含着淚光點了點頭,“嗯,咱們回家咯。”
*
入夜,房中燈火葳蕤。
晚膳後,孟韻又忍不住拿着這塊玉佩端詳了好一陣,或許方良無心,但這東西的确戳到了她的痛處。
孟韻無意識呢喃着:“送子觀音、送子觀音……”
謝輕舟從淨房出來,拿着幹燥的布巾擦了擦鬓角的水珠,如今天氣漸暖,總覺得洗個澡身上要舒适一些。
他本想躺着看看雜技,可燭光映照在孟韻瑩白的耳尖,圓潤的珍珠在她頸邊無知無覺地搖晃,就像一把小勾子,悄悄地勾住了他的心尖。
他也不負自己所望地将手搭上孟韻的肩頭,沉思中的孟韻一驚,回頭一見是他,便笑着拉他坐下。
孟韻跟他說了這玉佩的來曆,又問他,“這東西可不可以收,會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
謝輕熙的歸家時說的那番話,讓她初初窺見了長安波詭雲翳的一角,細心如她,更是在小事也分外警醒。
謝輕舟笑着搖頭,“這點東西還稱不上賄賂。更何況,你那個方大哥又沒找我替他辦事,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