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韻趁着還有意識的時候,讓青幺将玉佩交給池金娘檢查。池金娘用竹夾捏着來回看了看,又取來一勺藥粉細細撲了上去,不多時,原本晶瑩細膩的玉質霎時黯淡,隐隐透着黑絲。
“夫人的病因,确實是由此物引起。”池金娘輕輕呼出一口氣,看着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青幺,提醒道:“還不快把東西拿去給你家大人看,動作快些,說不定還能早早抓住兇手。”
青幺回過神來,将蓋子重重阖上,立馬吩咐一個機靈的丫鬟将東西速速送去書房,她自己則一瞬不眨盯着池金娘的一舉一動,像是生怕此處也被做什麼手腳似的。
池金娘看得好笑,念着小丫頭忠心護主,她便對榻上的這位夫人下手輕些。
可是解蠱毒需要放血,池金娘的力道再小,還是牽扯了榻上安睡的人,孟韻發出一聲呓語,眉心微蹙。
池金娘眼神一瞟,果見那圓臉小丫頭一臉緊張,要生氣不敢生氣的樣子,看着始終可愛。
池金娘忍不住莞爾一笑,柔聲對榻上的人哄道:“夫人莫怕,我不會害你的。”
嘴裡說着極為溫柔的話,手上的動作卻利落無比。
隻見寒光一現,一道黑血便從孟韻掌中流出,順着掌紋的方向,一點一滴落入銅盆,宛如水刻計時。
盆中水色慢慢被侵染成淡紅的顔色,爐上的迷煙飄着極細的香氣,周遭萬般事物皆無聲沉寂。
掌心唯一的一絲疼痛消失,孟韻徹底放任自己阖眼昏睡。漸漸地,她仿佛覺得時光倒流,回到了幾個月前的中秋……
眼前的焦府張燈結彩,幾個碩大的紅燈籠在屋檐底下迎風招搖,焦母命她親手裁剪的大紅“壽”字被整齊地貼在大門兩側,客人陸陸續續地到來,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同她寒暄。
孟韻細想也對,她尚在“養病”,看起來肯定病容憔悴,客人們怎麼會認出她呢?
她了然地笑笑,跟在賓客的後面一同進了門,可奇怪的是,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
孟韻仔細檢查了衣着,實在不知自己有何不妥之處。
正當她一頭霧水時,迎面走來了正與玉珍談笑的焦母,孟韻笑着上前問安,卻忽然被焦母打了一個耳光。
力道之大,孟韻冷不防被打了個趔趄,她捂着臉問焦母:“這是為何?”
“為何?”焦母兇神惡煞地瞪着她,當着衆多賓客的面指責此女不守婦道,“大家夥都看看,這就是我兒子娶的好新婦,背着我兒子紅杏出牆,還敢珠胎暗結!”
“什麼紅杏出牆!羞得血口噴人!”
“你看看你的肚子!”焦母惡狠狠地指着孟韻的腰腹,“都這麼大了,還敢說你是清白的?”
肚子?孟韻低頭一瞧,果然見到腹部格外圓潤,如銅盆扣在腰間,她還未來得及高興,下一刻便被人扭着胳膊,推進了柴房關押。
緊接着便來了焦文俊。他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湯進來,步步緊逼到她眼前,“韻娘,韻娘、你乖乖聽話,就把它喝了吧,隻要沒了這個野種,咱們還可以做夫妻。”
“你在發什麼瘋?!”
孟韻一把揮開他的手,焦文俊一時不備,手裡的瓷碗滑落,磕在地上“啪”一聲,碎瓷四散。
孟韻不知這家人為何要如此對自己,但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她的孩子,焦文俊休想傷害她孩子一根毫毛。
“好啊你,孟韻娘,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焦文俊似被激怒,一個箭步沖上前,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惡鬼低語般地重複着“那你就帶着你的小野種上西天吧!”
“焦……文俊,你……好狠毒、的心腸”孟韻用盡全力去摳焦文俊的雙手,任她又瞪又踢,卻怎麼也逃脫不開那雙魔爪。
瀕臨死亡,孟韻張嘴卻發不出聲,她拼命想呼救,卻隻能啞啞喊道:“夫君、臨帆、救、我……”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孟韻覺得自己可能被焦文俊掐死了,所以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腦袋嗡嗡作響。
耳畔傳來了似有若無的聲音。
是有人在叫她?臨帆,是你嗎?
孟韻循着眼前忽然出現的小光點走去,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韻娘、韻娘、醒醒……”
再睜眼時,屋中已是一片昏暗,謝輕舟的臉龐在燭火的映照下格外溫柔,孟韻想起方才做的夢,忍不住鼻子一酸。
“臨帆、”孟韻的聲音帶了哭腔。
“别動。”謝輕舟摁住想起身的孟韻,卻稍晚了一步,她的右掌剛碰到床沿,便被堅實的硬木硌得“嘶”了一聲。
“池金娘劃的傷口有些深,你别亂動,好好躺着。”謝輕舟邊拿起她的右掌檢查,邊叮囑,确認傷口包紮無誤後,将她的手送回了被中。
孟韻緊張地摸上自己的小腹,細細感受了一番,确認腰間并未有疼痛傳來,這才放下心來。
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慶幸道:“幸好孩子無礙。”
聽到屋内有說話聲,奉命守候在外間的青幺知道自家夫人醒了,飛快端來一碗竈上溫着的燕窩。
謝輕舟舀了一勺送到孟韻嘴邊,孟韻看了他略顯疲态的神色一眼,伸手接過了碗,“我自己來吧。”
謝輕舟用手指擦了擦孟韻的眼角,果不其然觸到一片濕潤,問她:“方才夢到了什麼,吓成這樣?”
一提到夢境,孟韻心有餘悸,面上勉強笑了笑,“左不過是夢見自己回到了焦家,被他們喊打喊殺,嚷嚷着要抓奸夫。”
不僅如此,還要弄掉她的孩子。
謝輕舟的視線掃過孟韻飛快擰緊又松開的眉心,笑道:“我如今可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要抓奸夫也抓不到我的頭上。”
孟韻嗔了他一眼,專心喝着手裡的湯。
她此時并無胃口,可也不想連累腹中的孩子陪自己一起挨餓,隻能将燕窩一勺接一勺地往自己嘴裡送,好在很快便喝完了。
孟韻将空碗擱在一旁的圓凳上,這才出言問道:“夫君可能查到此事乃何人所為?”
*
一個時辰前的書房,池金娘跪在地上,回答了幾乎同樣一個問題。
謝輕舟坐在上首,聽到池金娘的回答後,久久不語,視線落在池金娘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池金娘小心翼翼擡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隐晦的笑意。
謝輕舟不說話,屋子靜得可怕。
夕陽斜照,池金娘凝視着地上越來越模糊的影子,感受寒氣從膝上逐漸延展到四肢,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不多時,謝樓送進來一張帛書,躬身遞到謝輕舟手邊。
帛書褶皺處沾着幹涸的紅痕,像是知道那是什麼髒污,謝輕舟面上露出一絲嫌惡,用竹夾挑開一角,隻看了一眼便丢到了地上。
白雪一樣鮮亮的帛書上排着整整齊齊的于阗文字,可惜下筆之人似乎臂力不穩,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忍着極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