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疾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逐漸小去,像故人的腳步漸行漸遠,久到昏迷前的記憶化為朦胧幻影,都已忘記自己暈倒在了哪裡,門邊?還是案前?
隻記得失去知覺的前一刻惦記着阿越,她再不回來,這好不容易弄出來的一桌飯菜就全涼了!
……
意識仿佛卷入漩渦之中,被巨力吸進無底深淵。天旋地轉間似有久遠的封印絞裂開來,迸出無數虛實難辨的碎影,惡鬼般糾纏不去,想要将脆弱的神魂吞噬殆盡。
劇烈的眩暈與疼痛縮短了生死間距。鬼魅低吟,模仿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對他說着什麼,可他聽不清。
蓦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震散了喧嚣,世界歸于死寂……
無疾睜開雙目時,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知覺在逐步恢複,但身軀像被冰凍,無法動彈。
他以為已經度過難關,就放松了下來,雖然知道自己仍處于夢中。
夢境是一處漆黑狹小的囚牢。
他已數不清有多少次來到這裡了。
囚室四面封死,無其他出口,隻有一道石門。得等到石門自動開啟,光亮照入,他才能蘇醒。
然而這次與往常不同,無疾等了許久,仍不見門開。他漸漸有些心慌。
“妹妹别怕,我已讓果子去找郎中,郎中很快就能來!”
“無疾?無疾!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石壁外依稀傳來阿越的聲音。
你回來了啊……别急,我馬上就……
無疾咬牙掙脫桎梏,雙臂聚力,撐起上身,突然瞥見不遠處的光芒。
那是一小簇輕輕跳動的火焰,不知何時起在哪裡憑空燃燒着,搖曳出一圈微弱柔光。
無疾愣了愣,久違的溫暖令他不禁想挪近些。而那幽靈般的火焰仿佛知曉他的意願,自行飄至身畔。
火光渲染眼簾,随阿越的呼喚躍動,緩慢擴大開來,終于驅散所有黑暗……
阿越就在他身邊,急出了淚,眼圈泛紅,目光發狠,一手擡起在半空中,姿勢十分古怪。
老闆娘急道:“醒了醒了!妹妹收手!可别一巴掌又給扇暈過去!”
無疾:“……”
他勉強牽起的微笑僵在臉上,即将脫口而出的一句溫柔的“我沒事了”換成了“女俠饒命。”
阿越将馬上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置氣似的盤腿坐在地上,斜睨着他,故作鎮定然而話音還顫抖着:“你可真能吓人啊,想吓死我是不是。”
無疾眼含抱歉:“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他嗓音沙啞,聽着虛弱無比。
“現在感覺如何?”阿越語氣軟下來,合攏他敞開的衣襟,重新蓋好棉被。
“放心,沒事了。”無疾對自己的胸膛為什麼會裸Ι露感到些許疑惑,他動了動,周身一陣酸痛。
紅煙也松了口氣,道:“哎呦,沒事就好,不然好端端的人在我這店裡沒了,生意可得大受影響。妹妹你瞧,針灸法子還真有用!”
阿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什麼?”無疾想确認有沒有聽錯,“針灸?”
“是呀!還挺見效。”紅煙贊道,“妹妹這手真巧,膽兒也大,說紮就紮。”
“呃……呵呵,過獎。”阿越眼神閃躲,聳了聳肩。
“……”無疾好像知道為什麼自己方才久久醒不過來了……
老闆娘還在兀自碎碎念:“幸好我那死去的混蛋老爹留下一副銀針,如今救人一命,也算他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無疾嘴角抽了幾抽:“阿越,你什麼時候會針灸了?”
不待她張口,紅煙搶着答道:“妹妹哪會?都是我口授的!我也就是以前在外闖蕩時遇見過郎中給暈死過去的人紮針,記了幾個要緊穴位罷了。小兄弟可别介意,我們也是沒辦法,你方才可是連呼吸都沒有了,險些吓死我倆。”
阿越想起剛剛驚慌失措的樣子,又有了底氣,兩手環于胸前居高臨下地審視無疾。
無疾很無奈,這兩人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當然,他是不可能怪罪阿越的,紅煙才是罪魁禍首!
“我這是老毛病,能自己恢複。針灸不僅沒用,反而會加重症狀的。”
阿越與紅煙俱是一愣。
“你怎麼不早說?!”阿越心中騰起怒火,幾番強忍才勉強壓下。
無疾忙裝乖巧,認錯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沒什麼大礙,都很久沒發作了。”
紅煙有點難堪,用帕子遮住半張臉:“這……原來如此,那可真是對不住了,早知道就聽妹妹的,用那什麼内功治療。”
“什……”無疾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阿越連連擺手,臉頰微紅:“不不不,我那也是一時沖動,還好姐姐攔着。内力用不好是會死人的。”
無疾改變了之前的想法,他應該感謝老闆娘救他一命的……
名叫果子的小二領着胡子花白的老郎中姗姗來遲,兩人身上滿是泥漬,說是半道上跌進水溝了。
郎中把了把脈,臉上褶皺更深,快要把五官都給陷進去。診罷,隻道體虛,開了幾方補藥便匆匆離去。
阿越覺得蹊跷,卻不便再深究。
“既然郎中也說并無大礙,我看妹妹就不必擔心了,你累了一天,快些歇着吧,明兒我讓阿全煮了藥送來,放心,錢記聞少君賬上。”紅煙拽着果子出去,帶上了門。
子時已過,夜深人靜,唯有窗外的雨淅瀝不停。
阿越一直未離開,她毫無困意,躺下也不能入眠。今夜索性就陪着醒後不願再閉眼的無疾通宵好了。
燭火漸暗,為房中陳設鍍上一層昏黃,被暖意包裹着的人影落在垂下的缃色帷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