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疾的臉色在燭光中不似往日那樣蒼白,鼻側和眼下的陰影襯得他五官深邃而朦胧,隻是加重了些疲态。
他将被子往外扯去點,身邊人不領情,給掀了回來。
“阿越,你心情不好。”他語氣平和,似問非問。
等不來回應,無疾以為她還在生他的氣,便又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瞞的。一開始确實都忘了,後來記憶在慢慢恢複,就想起了我的病。”
“現在呢?記起來多少?”阿越終于開口。
無疾遲疑,似乎難以啟齒。
“有關過去的很少一部分線索……很模糊。”縱然抵觸,他還是誠懇地回答了,“我應該沒有親人,以前一直被關在什麼地方。昏死病隔三差五就會發作,印象裡,好像針灸了幾次,吃過許多藥,效果都很差,後來就不再有人管我,我都習慣了。”
阿越腦中恍然浮現初見他時,他衣衫褴褛傷痕累累的模樣,像是個飽受虐待的奴隸,于是頓了頓,心軟道:“算了,别逼自己回憶,不急于一時。”
“阿越,你吃今晚我做的飯了嗎?”無疾忽然一轉話題,問道。
她微怔,心虛地點點頭,沒忍心告訴他晾涼的飯菜被紅煙姐吩咐夥計撤走了。
“是不是很好吃?”無疾追問,“我嘗了,味道不錯。”
“你自己覺得可以就行啊。”阿越道。
“……”
無疾沉默半晌,說:“可我希望你喜歡。”
“我很害怕回到從前,我想讓自己有資格能跟在你身邊。”
這回換阿越沉默了,準确地講她是驚訝到啞然,卡在喉嚨裡的話語瞬間粉碎,吐不出一個字來。
榻上人偏過臉龐,終日帶笑的眸子少見地流露出一絲悲傷。
“然而随着記憶慢慢恢複,我有點害怕。”
他苦笑,精緻的容顔仿佛現出裂痕。
“害怕自己是個會帶來災禍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與别人總在一起。”
阿越還是說不出話來,甚至感到荒謬,這厮此刻與往常反差太大,她不禁懷疑他是否在開玩笑愚弄她。
無疾斂目,眼尾微動:“好吧其實也沒那麼誇張。”
“……”果然。
“帶不帶來災禍不确定,但我确實挺能給人添麻煩的。”無疾歎了口氣。
“你知道就好……”阿越咬牙切齒。
“我不應該叫無疾,叫有病才貼切。”
“……有病?你要讓我每天像罵人似的喊你麼?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阿越沒好氣道,“不是想跟着我嗎?我起的名字,不許有意見!”
“哦,好。”
所以,這算是間接同意了?
無疾沉思良久,誠懇道:“阿越,你不會吃虧的。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我保證以後一定賺很多很多錢,然後全部都給你!”
“全部給我?你自己不活了?”阿越懶得質疑他莫名的自信,換别的角度問道。
“我可以開一家比風月無邊還大的酒樓,讓你當老闆娘!”
阿越盯着他,似笑非笑。
“我給你當夥計。”無疾接着說。
阿越才噗地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打算娶我,我剛才拳頭都硬了你知道嗎。”
“不會不會,夥計就很好了。”無疾憧憬道。
“當夥計就行了麼?這麼容易滿足啊。”
“阿越,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我呀,本來第一目标是替師父完成未盡的心願,可是……”
得知六合劍術可能已經失傳,那種感受難以言表。仿佛心間破了個洞,壓力與動力同時遁走,前所未有的輕松卻被空虛與茫然淹沒,沖刷得隻剩下無法形容的委屈和難過。
她搖了搖頭,言盡于此,轉而又道,“第二嘛,查明自己的身世,以及……找到還在世的親人。”
她也詢問了玉陽君是否知道十年前有哪處村莊被屠。得到的回答是:“那段時間,毀于戰火的村落數不勝數,僅憑這點線索,恐怕難以查找。”
直覺告訴她,這也許比戰勝六合更加艱難,得知真相,随之而來的便是痛苦。
阿越垂首,餘光沒有瞧見身旁男子溫柔的眼神。
無疾靜靜凝望這小丫頭,想摸摸她的腦袋,但終究沒能擡起手來。
還好,陰霾沒有在阿越頭頂籠罩多久,她向來是個不久留悲傷于心間的人,隻需少時便烏雲過境雨歇天晴,黯淡的雙眸再度明亮起來。
“等該做的都做了,我就想遊山玩水,周遊列國,鑽研劍術,成為一代大師!”
“真好。”無疾眯起狹長的眼睛,“就是聽着有點累。”
阿越瞪他:“懶死你算了。”繼而又覺得話太重,補了句:“當然你身體不好,休息為上。”
無疾笑了,恬然如有春風拂面。
他輕道:“你的願望一定都會實現的。”
“咳咳。”阿越撇開目光,清了清嗓子,“那什麼……本姑娘助人為樂,有朝一日玩累了,開間客棧,讓你當夥計也不成問題。”
“好啊!”
二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誰都沒有說出那句“一言為定”。
畢竟夢想這種東西,終歸還是太過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