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幻覺又似回憶的血色充斥腦海,随着愈加沉重的呼吸而震蕩出可怕的預感。
聞琰後面說了什麼,阿越已全然不記得。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躺下,忍着頭腦刺痛緩慢入夢的。得感謝兩日來積攢的疲憊,讓她在心事重壓之下還能趕在天亮前淺淺睡上兩個時辰。
可惜迎來的仍是那糾纏多年的夢魇,光怪陸離的世界變得更加扭曲,沉痛難耐的折磨更為狠烈。
混亂的嘶吼與哭喊在阿越的耳畔交織成一片,她徒然睜大被血污遮蔽的雙眼,看着腥紅之中一個個模糊的身影在面前倒下,世界終于完全被死寂吞沒。
這是近乎荒誕的巧合突兀揭開的隐秘一角,似乎……正是她想要知道卻又害怕知道的真相。從過去延伸出的繩索終是纏上了手腳,讓她無路可逃。
再然後,阿越夢見自己艱難走過泥濘的山路,隻見腳下土地起伏,一股黑色的浪潮從地底湧起,載着她飛快地奔向前方。她茫然又忐忑地随波而去,望見曾經期盼的景象越來越近,然而還未驚喜,轉頭便瞧見背後有一雙森然緊盯着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之下有一張血盆大口,黑潮便是從口中奔湧而出。在她驚恐跳開的同時,詭異的雙眼笑彎成邪魅的弧度,黑水噴薄,巨浪如山崩一般轟然倒下,瞬間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晨曦照入破碎的窗中,結束了這場痛苦的噩夢。
屋裡人輕呼一聲,冷汗涔涔地蘇醒過來。
待意識漸漸清明,阿越感到恐懼引起的不适在胸腔裡迅速消散,内力暖流自發遊走,撫平了混亂的氣息。
修心訓練成果斐然,讓身體已習慣随意念而調整至最佳狀态。再加把勁,應該用不了多久,便能抵禦心魔。
我的能力已經足夠,不需要再害怕什麼。阿越告誡自己,隻管勇敢坦然地去面對,哪怕諸多巧合之下真的有外力引誘,也必須深入,斷不可退縮。
外面有道身影在無聊地晃悠,不用細看就知道是早起的方羽。
阿越沉思結束,下榻出門。
後半夜落了點雨,空氣中的潮濕還未散去。少年滿臉不悅地繞着門前的水坑打轉,生着悶氣,氣自己昨夜警惕性太低,怎麼就睡成了死豬,萬一讓這兩人趁機跑了可怎麼辦?
“咳。”阿越調整好面部表情,走過去拍了拍他,“一晚上辛苦了,嗓子幹嗎?我包袱裡有水,喝點潤一潤。”
“……”
少年漲紅了臉,看她臉色蒼白,忍着脾氣道:“你怎麼了?生病了?”
阿越搖頭:“沒有,多謝關心。”
她說完,見方羽眯起雙眼,十分懷疑地打量起自己,便思緒一轉,又道:“哦,是有點不舒服。”
“怎麼?”
“昨晚太吵,沒睡好,頭暈。”阿越假笑道,“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總負責守夜了。”
方羽:“……”
半個時辰後,聞琰睡醒,匆忙整理行囊:“起晚了,讓二位久等,對不住對不住。”
他與阿越都未提昨晚的談話,默認暫時是兩人之間的秘密,等去大澤查看過情況再讨論也不遲。方羽雖有察覺到一絲異常,也不好開口詢問,忍下滿腹的煩躁,依舊默默跟随。
宮中有異,上将軍動用江湖勢力秘密行動,繼之玉陽君失蹤,暗處局勢已然大亂。如此下去,變數隻多不少。南下隻能暫保安全,并非長久之計,故而這一趟不宜耽擱。
三人加緊趕路,預計最快兩日後就能到達,這樣不用動自身所攜的幹糧,僅紅煙塞來的上等糕點就足以果腹,他們還能省下五日的吃食,用以繞過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去與虞朗會合。
商量過後,知道聞琰确實願意見自家主子,方羽似乎松了口氣,沒再表現得那麼警惕。
阿越感到有些奇怪。奇怪于方羽的态度。少年能力雖強,在别的方面還尚顯稚嫩,不能很好地掩飾一些本能。
他好像不止是擔憂完不成任務,而是真的對聞琰有點戒備。
阿越悄然看在眼裡,不明緣由,暗暗囑咐自己之後需稍加留意。
向來溫和的聞大哥也藏着不小的抵觸情緒,她倒是能理解。至親亡于權力鬥争,他說過不願再被牽扯其中,現下卻又無路可走,怎能不煩悶至極。
至于阿越自己,此時眺望前路,對未知的方向亦是滿目茫然。
南荒東西以朱羅山脈及南下的沄河分支為界,地貌迥異,一方草木繁盛郁郁蔥蔥,另一方卻植被稀少,盛夏時節仍多是枯草死樹。沄河的分流還未及蟲沼數十裡外的大片枯樹林,便部分轉入地下,其餘拐向東去,避開了大澤終年彌漫的瘴氣,是以水源滋養的别處各地未受影響。
阿越在南虞生活了十年,從不知朱羅山脈的背後竟是如此景象,穿過整片呈烏黑之色的死林,終于抵達沼澤外圍,野獸的足迹斷在這裡,荒原上随處可見飛鳥朽爛的骸骨和髒污的斷羽。
腐敗腥臭的氣息從霧氣籠罩的遠方傳來。三人行至此處,感到被異常的潮熱包裹,腳下土質開始變得松軟易沉,各自心中都當即明白,再要深入便危險重重,生死難料。
即便是阿越,也不敢貿然踏入泥地。記得沈儀曾經講過,他與同伴從楚國越境來到大澤的西面,那裡的地況尚可容人行走,但走不過百步便會中毒,不知不覺間轉向沼澤深處,反應過來時半身已陷入淤泥之中。
聞琰之前是有預想,可真當他來到這裡,親眼目睹傳聞中的禁地是何等惡劣,才頓時明白自己的天真與莽撞。雖然從古籍中推測出密道所在的大緻方位,可是真要僅憑這點橫穿大澤,實在過于冒險。
他向來膽大沖動,随性而為,倒是不懼,但此時并不能孤注一擲,需以安全為重,保全自身,更要保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