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那日血色驚走了晴天,之後,揚國幾日陰雨綿綿,即便在偏遠的炎陵地界,也是烏雲重重,濕氣彌漫。
馬車已不知行駛了多久,一路上,淅淅瀝瀝的雨聲總不絕于耳,讓阿越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清醒着。
蠱毒壓制了痛楚,也暫時封閉了周身知覺,她好似漂浮在水中,落不到實處,總是晃晃悠悠,暈暈乎乎。
水底有種巨大的力量想要拽着她墜入深夢。阿越頑強地抵抗着,直覺告訴她,如果再次睡去,就不一定還能醒過來了。
此刻她還沒有足夠的意識去體會絕望,隻依靠本能中強烈的求生欲,用僅剩的聽覺去感知外界。
明明有人就在身邊,卻一路沉默沒有言語,安靜得有些詭異。
是誰,為什麼不說話?究竟要帶她去哪兒?
阿越強迫自己思考,又清醒了些。
心聲仿佛被聽見,狹小的車廂裡響起兩聲咳嗽作為回應。是少年人的音色。
阿越暗自歎了歎,知道是誰了。
方羽。
難為這小子來回都親自送行,倒也算重情義……但轉念一想,也許他隻是聽命行事。
看樣子,是要帶她去見他的師父了。也好,便讓她瞧瞧,這躲在暗地裡不肯輕易露面的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好奇心也能牽着一口氣。阿越時而清晰時而混亂的腦海裡不斷揣測此人的身份,并不求能猜到什麼,也不琢磨如何應對,隻是借此把迄今為止的記憶都翻閱一遍,在過去朦胧的光影中重逢每個留有印象的容顔。
妘謙,聞琰,衛靈,祝黎,方羽……
我已然認識了這麼多朋友……而他們,竟都已變換了面孔,與初次相見時,判若兩人。
一切轉變,像山崩地裂那般,發生得太突然……可細細想來,這也并非是轉變,不過是脫下僞裝,展露本相罷了。
還有誰呢?
阿越突然頭痛欲裂,思緒有如漩渦糾集,直往腦海深處鑽。
漸漸地,她眼前出現了白雪皚皚的朱羅山,那是……平靜生活被打破的那一天。
現實中的雨聲變得微弱,而回憶裡起了大風,刮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山澗小河的水面已結了厚厚一層冰,哪怕是黑熊也能在上面行走。
阿越裹着舊棉衣,拎着好不容易打到的野兔,要去對岸的密林裡暫避冷風。
就在她踏上河面的一瞬,灰暗的天光下,蜷縮在對面岩石後的人影鈎住了她的目光。
醒一醒,會凍死的。阿越走近察看情況,用力搖晃他還沒被凍僵的身體。
此人明明氣息平穩,心跳如常,可就是睡得死沉,怎麼叫都醒不過來。
打了他幾拳也沒反應後,她到底不能見死不救,便背他回去。
男子不算太重,但寒風肆虐,山路又滑,獨自行走已很困難,何況還背着個人。阿越走得很慢,好幾次險些踩空。
到懸崖邊時,此人有了點知覺,突然抗拒,想要停下,把阿越氣得不輕。
那天的風實在太大,似乎有些話還沒飄入耳中便被吹散了。
阿越隻記得自己說了句:“給我閉嘴,不想死就乖乖跟我走!”
而他……他說了什麼?
他應該是說了些什麼的。
阿越自那天過後便忘了,再也沒記起。
然而此時,鬼使神差地,她竟想起來了。
那個後來被她取名為無疾的人,那個死皮賴臉要認她為主的家夥,當時趴在她背上,冷笑了一下,嗓音異常低沉沙啞:
“你會後悔的,越姑娘。”
-
雨停後,又度過一段漫長無比的時間,馬車似乎駛進了山路,颠簸得厲害。外面偶爾響起貓頭鷹的叫聲,應是到了深夜。
阿越體内的邪火又開始翻騰,經髓燒灼,神智模糊,料想靈魂堕入地獄,也不會比這更加煎熬。
千重噩夢套疊,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終于,車身重重一顫,停了下來。
方羽看了眼外頭漆黑的天空,不着急出去,用熱巾拭去阿越額上滲出的汗珠,靜坐了許久。
“少主?”前來迎接的人等得有些着急,“您在裡面嗎?”
“……嗯。”方羽很不情願地回應,問他,“師父呢?”
“首領仍在閉關,大約還要十天。”
“我知道了。”
“少主,那車裡的女子……”
“花鸩大人的吩咐是什麼?”
“把她送到地宮去,好生看管。”
“……”方羽又沉默了半晌,久到馬兒都不耐煩得開始打響鼻。
“好、好吧。”似乎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掙紮,他到底不敢違抗命令,還是妥協了。
“你們找擔架來擡她,手腳都給我放到最輕。她傷的很重,經不起折騰的。到了下面,挑最好的房間讓她休息,派幾個懂醫術的,輪流照顧她,不得怠慢,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