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下屬看出少主心情很是郁悶,不敢再多言,幾個人上去擡重傷的女子下來,手忙腳亂,費了好一番功夫。
方羽走在後面,看着阿越被送進地宮入口,染上一片不詳的火光。濃重的夜色中,炎陵山體如同匍匐在地的龐然巨獸,張着血口,将她吞進腹中。
他猛然心神一顫,好像猜到了什麼。
地下甬道彎彎繞繞,望不見盡頭,越往裡去,越幽靜得可怕。
少年情緒低落地跟在後面,突然問話,引得前面人腳步一頓。
“師父或者花鸩大人,有沒有和你們說過……究竟要對她做什麼?”
“屬下不知。”
“你們……是不是要拿她當祭品?”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
“回答我是不是!說話!”
甬道内空間并不狹窄,方羽倔勁上來,一點足直接躍過幾人頭頂,落在前方擋住了去路,非要他們給出答案。
他露出袖裡的箭頭,雙眼在燈火的映照下明亮無比,怒意難掩哀傷。
阿越迷迷糊糊中聽見少年強硬的語氣,就想起了在玲珑山腳下,他堵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這小子,總喜歡做些徒勞的事,何必呢……
打頭的人無奈道:“屬下真的不清楚緣由,請少主不要為難屬下。花鸩大人的命令隻此一句,她的作風您應該清楚的,凡是要事必不會向我等透露太多。我等奉命行事,也從不敢妄加揣測。”
後面另一個暗衛裝束的人見方羽仍在猶豫,開口說:“少主,我們确實沒有接到其他命令,并不知下一步如何行事。但由此可以保證的是,這十日内,隻要首領未出關,而花鸩大人亦不來,我們便隻聽命于您,絕不會擅自行動。少主可以暫且按下疑問,安心等到十日之後,直接去問首領便可。”
方羽直直盯着那人的眼睛,良久,終于偏開目光。
少年心亂如麻,暗暗責問自己,他現在是在幹什麼啊……說到底,不過是恻隐之心作祟,滿腦子希望她好好活着,卻又無能為力。如此掙紮一下,就好像能好受些似的。
然而,終究是,沒有任何用的。
方羽轉過身,偷偷抹了把眼睛,加快步伐。
阿越随他們繼續向前,身子仿佛滑入地洞,天旋地轉,失重感令她難受得緊。
周遭重又恢複安甯,那匆忙腳步聲中隐約摻雜着的細微抽泣,讓阿越不禁長歎,怅然無比。
很快,到了新的監牢外,機關運轉,石門開啟的聲響回蕩在地下深處。旋即,她被擡入溫熱的房間裡,放在一張還算舒适的軟榻上。
附近剛有鎖鍊響動兩下,便戛然而止,方羽打了手下一拳,壓低嗓音質問他:“你拿這東西幹什麼?怕她會跑不成?你覺得她現在動得了嗎?”
“……”手下沒有答話,扔掉鐵鎖默默退開。
方羽把這幫木頭侍衛都給轟走,喊醫師來給阿越把了把脈,叫了幾個女仆在邊上守着。
他默然不語,又陪了很長一段時間,阿越再次失去意識之前,才似乎聽到少年沉重的步伐慢慢遠去。
往後,混沌黑暗之中,又是數不清多少生死難關。
周身知覺逐漸恢複的過程堪比酷刑,時而霜凍火燒,時而萬蟻噬體。
好幾次,阿越都覺得自己快要捱不過去。
疼……
太疼了……
我活着,真的還有意義麼……
即便活下去,我也已成殘廢了吧。
真的……還有意義嗎……
悲痛決堤,如洪流般淹沒四肢百骸,連靈魂也被沖垮了一陣,險些就要離體飄散。
可最終,她還是憑着超乎常人的意志,硬生生挺了過來。
或許因為這人世僅存的些許挂念,或許因為自己此生的所有遺憾與不甘。
阿越不想死。
我明明赢了啊……赢了的人,為什麼就要這樣含恨而終?
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弄明白……但最重要的,無名劍法的傳承該怎麼辦?
我若死了,我的劍術也将永絕于世。更可悲的是,它将不會再有被正名的一天。
該死……
為什麼之前從未想過,為什麼之前從未做任何準備?
這是天大的失誤啊。我為什麼會犯下如此大錯!
不行。
不能死,人死如燈滅,就什麼都沒了……
我要……活下去。
三日後,陰晨初明,炎陵飄了整夜雪,銀裝素裹,天地凄清。
在與墓穴無異的隐秘地宮裡,在所有人都以為她生還無望之際,傷重昏迷的少女,終于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