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暗裡,兩人什麼都看不到,可是無需眼見,便已笃定是對方。
那聲熟悉的,帶着莫大驚喜的清亮話音連着回聲一同落下,換來的卻是長久沉默。
此情此景,太像是心底執念編織而出的夢境,無論對誰來說都難以置信。
阿越心間五味雜陳,剛才發洩大鬧已經耗去僅剩的力氣,發現無疾沒事之後,頃刻間的安心和尴尬又令内心如冰凍般僵住。
血氣回落,她連臉上的淚痕都來不及擦去,就陡然失力。
但是沒等到徹底倒下,便被身邊人緊緊擁入懷中。
鎖鍊繃緊的聲音異常尖銳,仿佛攜有能夠絞斷被困之人手腳的巨力,可這并不能妨礙無疾死死抱住阿越,就像抱住這世間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至寶。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意外的是,這懷抱并不寒冷,與阿越剛觸摸到的截然不同,無疾的體溫不知何時已然回升,甚至變得有些灼熱。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異香在緩慢散去,令阿越不由自主地想要貼近追尋,神識如受雲霧籠罩,逐漸迷離。
她抵抗着兇猛襲來的睡意,怅然道:“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才對。”
無疾渾身顫抖不停,含糊不清地回了句什麼,盡被壓抑到極緻的哽咽所掩蓋。
這家夥……竟然哭得這樣厲害。
溫熱的液體打濕頸側,阿越無奈,也沒有力氣推開,隻能任他抱着自己,慢慢平複心緒。
“好啦,我這不是來了嘛,别哭了。”終究心軟還是蓋過抗拒,她努力擡起稍有知覺的左手,輕撫着無疾的脊背。
無疾漸漸止住啜泣,但還是不想放手。
他鼻音濃重地問:“我剛剛是不是吓到你了?”
“沒有,是我忘記了你有假死的病症,加之這幾日情緒不穩,就……一時失态。”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無疾抱得更緊,“我很好,你别擔心。你呢?為什麼情緒不穩?”
還能有這麼大的力氣,應該是無礙吧。阿越稍稍放心的同時,實在掙脫不了,歎道:“有什麼話放開再問好嗎,你勒得我快要喘不上氣。”
“……”
“不許再說對不起,給我憋回肚子裡去!”
“……哦。”
環着腰身的力道立即撤去,冷風鑽入拉開的間距,霎時,還未褪盡的殘香仿若幻化為鬼魅,直直勾住阿越的神智。
眼前血色如雷電般閃過,又飛快消去。阿越有一瞬失去意識,再清醒時,發現彼此的姿勢仍保持相擁,隻不過主動方換成了她自己。
她的左手詭異地鉗住無疾頸後,強迫他偏開臉龐,露出頸肩部更多皮膚。
溫熱的氣息就貼在面上,而自己則微微張着嘴唇。
……發生了什麼。
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何欲望之後,她猛地後撤,心跳如擂鼓。
為什麼突然……好餓。
胃劇烈地攪動起來,以痛苦宣洩食欲被壓制的不甘。
阿越冷汗直冒,不動聲色地又退開了點。幸好這裡足夠黑,對方看不到自己的異常。
“阿越?”無疾聽出她在遠離自己,“你怎麼了?”
“沒什麼……被你捂得難受,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她盡量讓聲音保持鎮定。
無疾聽到便說:“地下很悶的,關得久了空氣并不新鮮,阿越你先上去,不用管我,我沒事的。”
“你身上的鎖鍊……”阿越這才想起發問,“是誰把你鎖在這裡的?還有你腕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
無疾突然不答,似是難以啟齒。
“你大哥呢?韓逍,他去哪了?”阿越問罷,緊接着,心底便隐約有了答案。
“他不是我大哥。”
果然。
“是他,把你關在這裡的?”
“……我不知道。”
無疾說:“我睡了很久很久,好像是在回炎陵的路上就開始昏睡,此後每次醒來,總是在這裡,從沒出去過,也沒再見過他。”
聲音越來越小,任誰都聽得出言語間的困惑與難過。
“當初,為什麼騙我?”
“……”
阿越不依不饒,沉聲問:“你明明知道韓逍不是你的親人,為什麼欺騙我?為什麼跟他走?”
“我……我錯了。我害怕,他會傷害你。”
阿越明白再問下去是在揭他的傷疤,可她現在不願再被欺瞞,迫切想要知道無疾究竟遭受了什麼。
“你之前問,來送藥還是取藥,是什麼意思?你并不是一無所知,對嗎?”
“…………”
“回答我,别說謊,好嗎?”
“是——”
無疾終于鼓起勇氣,然而隻蹦出一個字便戛然而止,再次沉默許久,期間幾度發聲,嗓音卻沙啞得厲害。
“無疾?”阿越發覺他有些不對勁,伸手去探。
指尖還沒觸到,對方卻躲開。
她聽到急促的喘息聲,忙問:“你哪裡不舒服?”
無疾幹咳起來,仿佛要将封閉的咽喉強行打開。
阿越慌了,忙道:“好好好我不問,我不問了,你别勉強自己。抱歉……是我心急,讓你難受了。”
“……不是的。”
最後一聲重咳過去,無疾拭去唇角的血迹,面上浮現久違的笑意。可惜阿越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