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記住了,記住府中上下三百多人慘死的命,記住了護他平安的千百條刀下亡魂,更是記住了他躲進了佛古寺裡那個原本慈眉善目的方丈面露兇狠,眼裡幽幽寒光像是蒼原的狼,生生要把他活剝了的眼神
那個老和尚渾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誰的,抓着他露出猙獰的笑,然後嘴角抽搐,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刺穿胸膛的短匕他握的緊緊的,汩汩鮮血淌了滿手
然後他推倒燭台,殿内大火燒透了半邊天,将他熏得猛烈咳嗽
佛古寺燒了一夜~他蹲了一夜,看着漫天的大火,隻是瞪着眼睛,滿臉憤怒,滿目仇恨
六歲,身邊還剩一個燕叔~一主一仆開始隐姓埋名,四處流浪
最終在南方,得到母親宗族的庇護~
那個生不入王府,死不入陵寝的女子,因為她的這個決定宗族逃過了東離皇室的追殺,宗族恩師将他教成了出色的男子,佑他平安長大
外祖父替你更名絕塵,望你遠離俗世紛擾,不受紅塵牽絆
他記憶裡的外祖父仙風道骨,是個閑雲野鶴般的人物,攜他春水煎茶,觀星問道
“孩子可曾明白,何謂佛,何謂人?”
“佛者,覺也,悟也,圓也;人者,迷也,惑也,缺也”
“好,好!這是外祖父能交給你的最後一堂課了,以後的路自己的走,莫忘外祖父教導,莫忘父母恩,更莫失本心!”
外祖父離世時,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這樣蒼蒼白發的老人教出了一生短暫卻恣意的聰慧女子,也教他莫失本心,洗去心中孽障!
佛得圓滿,人世缺憾
要圓滿,需成佛,要成佛,放下屠刀
佛語: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我這樣做,同他有什麼區别?”他忽然側過頭,就這樣直直的望着燕叔
那雙古井幽深的眼,蒙着一層淡淡的憂傷,更多的是清澈透亮
燕叔隻盯了他一瞬,那眼神他不敢看,不忍看,隻能盯向那輪月,清月無塵,月下風清
有些人,依然是清風明月般的存在
“也就這一兩月了”他悠悠歎道,複又問了句:“北赤邊境如何?”
“丢了三座城池!挂的慕家軍帥旗”燕叔張了張嘴,片刻又問:“朝堂之上,公子可要助誰?”
他知道離青桓不堪重任,遠不如離旭堯,但燕叔知道,他們兩個都不如公子!
“靜觀其變,那是他們的家事~”他鄭重地盯着燕叔,“燕叔,我想帶出雲姨”
“那公子要不要見一見慕将軍?”
“若無必要,不必見”
步絕塵低頭,那一聲微弱的笑聲滿是苦澀:“見他如何?叫他同我一樣在泥潭裡掙紮良久嗎?我用了多少年才能洗去心中憤懑,他以前未沾染,以後也不必沾染~”
即便覆了江山,他也要以慕家軍的聲名受百姓愛戴,載入史冊,不然他踏在這片土地上,又如何面對尴尬的兩難境地,要他選國還是選義
他輕歎,擡首望天,兩眉間,盡染惆怅!
“兩個月之後,這裡的一切都和我們沒關系了,燕叔!”
如今是誰執掌大權沒關系,以後安穩多久也沒關系,最後被誰覆滅更沒有關系
燕叔還有很多問題,最終他都沒問,他知道公子都會考慮進去的,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全身而退!他又看了一眼步絕塵,大概今晚他又要去做梁上君子了
一想到這件事,燕叔就露出了欣慰的笑,本來是件好笑的事情,但他欣慰,至少在這件事上,公子在為自己活着
從上次定遠侯府回來,公子夜夜出門
果然,良久無話之後,步絕塵覆手走了出去,他把背挺的直直的,從容優雅
公子每每入宮,去時都要早一刻出發,望一望定遠侯府,歸時也會找侯府巷後的一座茶肆坐一坐
他從不打擾,卻又時時關注
晚間,公子大概又要去定遠侯府,他會在樓頂望月,也會望着定遠侯的一方屋内,直到燈滅~
星空迷離,風吹影移,倒影破壁,斑駁了一地月色,寥寥孤寂
尹閉月開着窗,就這樣對月張望,這月光能安萬物,這風也定能托去相思之意吧!她隻敢偷偷的,站在一個角落,偶爾瞻望下圭璧侯府,有時能看到他白衣飄飄入府的神姿,匆匆入府,她看他的背影,他從未回頭一次
下月初八,黃道吉日,萬事皆宜,他該大婚了吧,這是命運開的最大玩笑!
她找過她的皇後姑姑,皇後說:“姑姑日後再為你選更好的”
那你把更好的留給公主,把他給我好嗎?她伏在她的膝上,淚流滿面,全身顫抖。
月兒,你是尹家的孩子!!
尹家的孩子便要步步退讓,尹家便要為離家粉身碎骨嗎?姑姑,這不是大義,這是你的私心!
那一巴掌,打在她的心裡
清風舞明月,她擡手望着窗外的月,他俯首望着窗内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