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立夏,天氣依舊微涼,門前的花開了又謝了,從皇廷回府已近日落西山,二人相立黃昏,隻見那落日斜陽每日依舊。
“你是誰?”相府的東苑裡,慕玄把憋了一路想問的話終于吐了出來,她盯着他眼神灼熱,像是要扒開他身上的這層皮,露出真面目來~
盡管覺得那想法很荒誕,但是那念頭便如瘋長的野草,燒不殆盡 ,反複又生!
“帝江!”這兩個字不帶任何感情,他平靜的聲音,一如他此刻的眼神,古井幽深,平淡無波!
慕玄搖搖頭,盯着他又搖了搖,皺眉問道:“換個問法!你姓甚名誰,有無小字”
“帝江,無字!”她的第二個問題有了答案!“蝶谷長大的孩子都沒有姓氏!”這樣,她的第一個問題也有了答案,卻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
他說的是實話,打小在蝶谷長大的孩子,大多都是孤苦的孩子,不知道父母親族居于何處,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卻又不是實話,至少他不是打小就在蝶谷
“帝江二字誰給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
“你糊弄鬼呢!”慕玄這句話将剛才略有破碎感的氛圍澆滅了
帝江抿着唇,眸光閃爍,嘴角含笑般就這麼盯着她
神童也不能一落地就給自己把名字都取好了,又不是娘胎裡帶來的!
“五歲之前我們都隻有數字作為代号,五歲之後開始分室授業,授業恩師會給你取名,這樣就擁有名字了!我那授業師父給我取的名字太難聽,我喜歡上古裡不敗之神,所以帝江是我自己取的”
“你授業師父給你取的是什麼?”
帝江斜了一眼:“今天怎麼這麼多問題?”
“因為你今天願意回答我的問題,不總是臭着一張臉,也不是兇我,我感覺知道的多一點離你就近些,這樣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總有一日,我會了解你,真正将你看透啦!”慕玄那一雙如星辰般的眼睛閃閃發亮,是出自内心的開心,肉眼可見
很難講得清被這樣一雙眼神注視的感受
他現在都覺得他很矛盾,一邊端着架子,一邊放下身段,奇怪的像落下了肢體不協調的殘疾,在她面前扭曲,因而連自己都覺得陰晴不定的像個怪物
他想:其實對着她,他是兇不起來的,至少往後是這樣
“将我看透?呵,口氣不小”帝江眯着眼睨她:“我平日裡很兇?對你不好?看不清又如何?怕嗎?”
暮色悄然而至,拉長了兩人身影
“一點點兇,但是十分的好。你雖神秘,卻又莫名熟悉,我父親說看不懂的人都很危險!”她咧嘴一笑,雖有落寞難辨,但笑意從眼底生出:“但是我不怕,更不覺得危險!有句話叫望之俨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大概說的就是你!你呀,該多笑笑,還有就是敞開心扉,信任他人!你究竟還要孤單多久啊?”
她這一句話是剖心之言
人在某個時間會頭腦清醒,以往疑惑不解的都刹那間清楚明白,一顆久被塵勞關鎖的心,變得清淩淩、明晃晃。這是難得的頓悟時刻,來得突然莫名,但是去得更快,過了這個時刻,又在紅塵迷霧裡打滾,陷進去出不來
人就是在這樣一個又一個自我開解,又自我迷失中浮浮沉沉,患得患失,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抽枝發芽,有人翼滿自庇,有人或改乾坤
“誰準許你說這麼多的?”
她的話撕開了他堅硬的外殼,直窺内裡,深見骨肉~
他是一個危險又孤獨的人!
“你看,你又來了!初時,我真的沒少被你唬住!”大智若愚,便是形容她的吧!是以,他的陰晴冷暖到她那裡都變成了打到棉花上的力,軟綿綿的,她是半分都不會計較
“怎麼?現在肆無忌憚了?”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大好,将在禦書房看到的内容暫時抛了開去!
她狡黠一笑:“百無禁忌”
百無禁忌,是與之一個人關系的最大肯定
“真該把你腿都打斷~”忽的一陣風起,小厮已經開始掌燈,見二人立于桃花樹下,人間四月芳菲盡,這相府二人卻如幺幺桃枝,灼灼芳華:“彈琴忘機,乃通神明,過兩日我來檢查!”
纖手閑來付瑤琴,一任情懷入曲筝!
“這桃花開時熱鬧,落時竟也落寞,殘花若紅顔,而紅顔卻薄命!不好,這感覺不好!換蘭花吧!蘭花有王者之香,君子之品,詩雲長綠鬥嚴寒,含笑度盛夏,你也一定歡喜!”她就一瞬間,将自己的兩種情緒轉換了過來,生如夏花絢爛
帝江想:有一種人樂知天命,随遇而安,慕玄便是這樣的人,不争不搶,也不圓滑,或許這才是處世的大智慧,精明的傻氣,清澈的愚蠢
有些人,光是遇見,已是上上簽
“小丫頭,若有一日,我重拾本姓,第一個告訴你”說完這句,帝江便離開了
“好,我等着,我一定等着”身後傳來的是她愉悅的聲音
轉身的時候臉色都變了,方才還異常愉悅的樣子頃刻之間,笑容都消失殆盡
他像一隻發怒的獸,眼裡全是狠厲
不世钗!不入世,入世必亂
他在乎的壓根不是天下亂不亂,而是不世钗,如今在慕玄手上!那隻她天天用來簪發的一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钗
入世龍淵潛,出世乾坤定
骊山腳下天子氣,世間衆望不世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