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内染了帝江最愛的龍涎香,如今這味卻過分的濃烈了
烈日炎空,風過,燕自歸去
“棋局,帝江隻做旁觀者”
“真的是旁觀者嗎?”
“我如今來,想必丞相明白!”他的聲音裡陡然已将不悅展現的淋漓盡緻
他當然明白,不止因為他此刻匿名遞上去的不世钗的消息,更是因為前面三次未曾見面的交鋒
“所以……在下不希望任何人拿她威脅我”
他聽出了滿滿的警告之意,戚夜昭卻是想笑,以至于不經意的露出一聲輕笑。這句話雖是警告,卻像是斡旋,一旦警告含有斡旋之意,便容易叫人掐住脖子拿捏!
這種時候有劍便該指劍,無劍那一雙修長的手也足夠擰斷一個人的脖子
“若是呢?”
此刻被掐脖子的是對面的人,他握着唯一的籌碼,已經占了上風
他不斷挑釁,不斷試探,他一直拿命再搏,他沒有想過若此時身死,他甘還是不甘?但他更想确定他剛才的那個稍縱即逝的想法
帝江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隻一個利落的傾身,下一秒那雙修長潔白的手果然按在了他的脖子上:“别逼我!”
他松開那隻手,卻也像給了兩個人的退路一般,快的叫人來不及反映:“戚相是真看得起在下”
他以前拿捏不住,如今像是笃定了一般,隻聽他悠悠道:“你以前從來可沒有忤逆過,今日是你第一次,伏離!你莫不是忘了給你取名伏離,意指什麼?如今蝶谷得勢,是想擺脫為父了嗎?”
他留在北方小鎮的時候,想了很多問題!回來之後更是悄無聲息的掘了墳墓,扯下了那張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是張微微腐爛卻陌生的臉
真是小瞧了他啊!
他從蛛絲馬迹中慢慢剝離真相,用了半年之久,卻也隻是懷疑
他是帝江,是伏離,又或者是昭夜,他不管到了哪裡,都逃不開祖上賜與的姓與名,以及因為這個姓所要背負的仇與恨
他之前一直在想,接下去的路該如何走?他知曉,若是來了,身份定然是瞞不住的
他也不會因為換了一個名字忘了禮法,若他隻是帝江,面前這個敢威脅他的人如今隻能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比起切膚之痛,更難忍的是精神的淩遲,他剛剛已經被剮了很多刀
帝江盯着他,那面上透着森寒之氣,他此時能做的事,令他不快!
他思來想去,才道:“我沒忘,片刻不敢忘!我可叫日月換天,但我不能踩着萬千百姓的累累屍骸踏血而上,覆皇室的辦法有很多種,覆蒼生是最愚蠢的!”
他自小跟着佛骨寺的清遠大師,品茗,聽禅,避世,悟道
他愛喝茶,是因喝茶悟道
“徒兒,品茶,味道如何?”
“亦苦亦甜,是尚好的茶葉”
“苦隻是一時之感,醇香方是本質使然,你本是這茶才對”
他拂了拂棋盤,他這一殺招他看出了師承門路,必然是同宗而出,一脈相承
“徒兒,不放過衆生,亦是苦了自己”之其執念所緻,怕被執念所累:“執念若起,憤懑難消。不能釋懷,是因為不願釋懷,而并非不能。一切不過都是強求二字,既然不好,便該舍棄”
人的愛恨嗔癡皆是源于我們的六種感官,若能守護六種感官,不讓欲望去影響我們的心,心不造作行為,痛苦便無從升起,與慕玄初見時,師父同他對弈說的話
他從不是聖人,卻也不想當個惡人~
“所以,你在跟為父談聖賢之道嗎?這自古以來哪家功成不是踏着不枯的萬骨,這個時候你婦人之仁,于心不忍了?”
“世局大治的時候,群賢并處而不自輕;世局混亂的時候,堅守正道而不沮喪,這是父親教給我的!我從不覺得我是聖賢,我原本該是地獄裡逃出來行走于世間的惡鬼。她讓我覺得,我還活在人間,是沾染煙火氣的人”他此刻像一隻失去嚣張氣焰的鬥敗公雞,全然沒了方才那股靠着帝江的身份,靠着面具的掩蓋在他面前才有的不可一世的驕傲跋扈
“你為她,可将血仇抛諸腦後,是不是?”
“我從未忘!是父親一直在逼我”
逼得他隻能去死
“逼你做帝江?還是逼你做選擇?你是不是忘了入眼的滿目廢墟和皇室的數千亡魂?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誰的女兒?”
“慕天仁已經死了!父親已經将那八萬将士葬送在了望赤”
“他不該嗎?啊”他聲色俱厲,但話裡顯然已是苦痛掙紮,像被針紮一樣
他們曾經也有親密無間的手足之情
“我沒忘,父親也不該忘,你們之間還有約定。既是父母之命,我此生認定她是我的人,若父親一意孤行,我會全父親教養之恩,但我會将命都賠給她!”
“為了她忤逆父親,你真是長本事了啊!”
“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說完帝江揭下了面具,将它扔在了書房
這不是政治博弈,也不是智計權謀,是無形之中不對等的兵甲相刃,無關兵力是否懸殊,隻關身份壓制
那是與生俱來避不開的無法跨越的天塹鴻溝,将他原本所立的不敗之地褫奪
“混賬”身後傳來的是戚夜昭怒不可遏的聲音,伴着杯盞墜地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