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同和這些數字打了數年交道。加之過目不忘的林立,對比。
一-夜後,黎明雞叫。章景同終于停筆,掏出私印小章蓋在密信上。淡淡的吩咐環俞:“把信寄給東宮。”
環俞很想拆了信看一看。他不安的問章景同:“大公子信裡寫了什麼?”
章景同自顧自的收拾着硯台。筆墨紙硯這些,他并不是一直讓人服侍的。自幼父親教導這些事要先會親力親為,然後再吩咐小厮書童。
章景同停下,尋常的說:“隴東深如泥潭。一時半會我想要從王匡德手裡撬出真兵冊隻怕不容易了。先救火吧。”
見環俞一臉看燙手山芋的樣子。
章景同一笑,道:“放心吧。我曾和周廣川一起拜訪過兵部尚書曹洋。本就對隴東這邊的而真實情況心裡有數。隻是還需些實證罷了。”
“如今三叔危在旦夕。我有信心我手上核算的這份數據和将來到手的隴東軍冊所差無幾。先救火,太子會出面幫我們隐瞞的。等三叔無恙了,我回京後再向太子請罪。”
章景同心意已定。
“可,大公子這不是就有把柄在太子手裡了。将來……”
“将來我要侍奉新君。給帝王辦差,重要的不是不出差錯,不留把柄。而是讓帝王信任。”
章景同一笑,說:“我遲早要露出渾身把柄給太子捏的。”
現在這個時機不就剛剛好嗎。能救三叔,能求儲君。還能讓太子謝翀對章景同有個大恩賞。君臣之外,還有兄弟求助的交情。
一起長大的兄弟情分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恰當的逾越,會讓情誼更厚重。
章景同靜靜的挂好毛筆。玉立身長,平靜雍容。
環俞抱拳離開。不再多言。
焦俞則給章景同叫了吃食,蘭婆子剛好起床了。焦俞說:“大公子用一點再睡一會兒吧。衙門那我去給您告假。”
“恩。”
用過早膳,焦俞服侍章景同躺下。挂上-床帳遮光前,焦俞猶豫了下,說:“大公子是看準了天家也在為此事焦急吧。”
章景同枕着一隻胳膊笑了。他一向都覺得焦俞更知事些,一直想把他往幕僚方向培養。而不是僅僅在身邊做個護衛。他笑着問:“哦?說說看。”
焦俞猶豫地道:“……章首輔有四個兒子。大兒子……也就是大公子的父親位列九卿,繼承了章家的官路。四少爺馮玉琢被過繼了出去,挑了馮家的擔子,才能和大少爺同宗兄弟的情況下,做到禮部侍郎的位子。”
“五少爺繼承了章家的庶務。隐晦的接管了章家泉州、海運的事業。還有不能見光的烏蓬幫。”
章家在海上的勢力。足以撐得起五少爺一個海王爺的名号。隻可惜這個稱呼太忌諱。章家一直在打壓,不許底下吹鼓。
可即便如此,人人提起五爺章霁煦,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一句财神爺再世。還是個溫柔不見血的财神爺。
整個章家,隻有三少爺,唯有三少爺。
明明出身尊貴,卻自幼混迹江湖。先是少林寺學武,後來又滿江湖的闖。養出了個對江湖情深義重的性子。還和武林美人情定終身,人都帶回了章家。
章聿雲對江湖的感情深厚。本質是章家對這個兒子的虧欠。如果章家沒有默許三少爺浪迹江湖,斷不會有今天這些事。
現在三少爺做了‘傻事’。為了替江湖人出頭,生死命懸一線。章家對這個兒子隻有心痛的。
天家現在要殺章三少爺。不亞于和章家反目。——章家最虧欠的兒子,若是這麼死了。章家必會反目。這不是天家願意看到的。
焦俞道:“我想不管是太子也好,皇上也好。都在等一個能下台的機會,能堵住群臣悠悠之口的機會。放三少爺一馬。”
“大公子這封秘信遞回去,勢必朝堂大亂。”
“等朝廷知道了隴東兵營吃空饷的人居然這樣多。隴東實際青壯年兵力不足上報的十分之七。必然會考慮讓江湖人入兵籍的提議。”
“這樣一來。三少爺的困境就解了。”
“尤其大公子還托了太子去給皇上說情。這般,若是事情順利。三少爺不僅能保江湖人在本朝無恙,還能保他們新帝一朝的穩定。”
章景同噙着笑,說:“你一向比環俞更通透。在我身邊做個護衛實在是屈才了。我幾次三番,想讓你跟着我做事。你為什麼都不願意?”
焦俞撓着頭說:“我志不在此。”
“大公子,對我來說隻有你的安全最重要。我不願意看着你去做冒險的事。”
冒險……
章景同噙着一絲羨豔的目光,淡淡的合上眼說:“放心。我這輩子跟這兩個字是無緣的。我隻會在該出差錯的時候‘出差錯’,該冒險的時候‘冒險’。出格這種事,和我是無緣的。”
就像章景同這次來隴東。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沖動,是犯倔。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什麼。
章景同比誰都明白。他這輩子隻能中規中矩的活着。——因為他肩負了太多人的期待和傳承。
他不能讓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