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說完,轉頭看向徐懷瑾:“接下來就該輪到徐先生了。”半夏說着走到徐懷瑾面前,把手裡的果子遞了過去。
徐懷瑾接過,看向半夏深邃的眼眸泛着些許光亮,朝半夏拱手一禮:“多謝姑娘。”
然後對着晉王道:“安南是憑借荊麻才有今日之安南,一旦沒了荊麻,安南也就不成氣候。”徐懷瑾頓了頓又道:“隻是荊麻在安南已是根深蒂固,想要從外部鏟除幾無可能,唯有讓安南百姓舍了它。”
謝延更糊塗了,道:“這怎麼可能,他們如何會自毀長城?”
徐懷瑾舉起那顆樟梨,笑道:“不是有着這顆神仙果嘛,據聞安南人從前皆種植水稻和甜瓜,後種植荊麻夠帶來的收益遠高于水稻,所以安南百姓才舍了水稻而選荊麻。可若安南人發現種植樟梨的收益更高,安南人會不會舍荊麻而取樟梨呢?我猜…一定會。”徐懷瑾神情笃定道。
“隻要讓一部分安南人嘗足了樟梨的甜頭,讓他們看見大周對樟梨的渴求,他們就會意識到,種植樟梨的收益遠高于種植荊麻,利益驅使下,勢必會選擇種植樟梨。”
“到那時,安南也就再無荊麻可用,沒了荊麻甲,便切斷了與鞑靼的紐帶,安南自然會失去了鞑靼的庇護。安南手中握有荊麻時,大周、高麗甚至倭國都會買賬,可當安南手中隻有樟梨時,那大周說樟梨是奇珍異果,它就價比黃金,對它嗤之以鼻時,它便一文不值,到那個時候…”
徐懷瑾話未道盡,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
當樟梨被捧上了神壇,部分安南百姓因為樟梨獲巨利,勢必引得其他人争相投入,甚至拿出全部身家用于種植樟梨。當它是能滋陰補陽的神仙果時,大周願意買單,安南人也就會獲得豐厚的收益。一旦籠罩在樟梨身上的謊言被戳破,大周不再願意買單了,就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樟梨會價格一路狂跌,到一文不值,安南百姓們捧着堆積如山的樟梨,紛紛破産。到那時的安南亦如當初的魯國,百姓們人多年的積蓄化為烏有,經濟徹底崩潰,整個國家都會陷入動蕩。
屋内悄無聲息,衆人面面相觑,眼裡皆是無法言喻的震撼還夾雜着一絲喜色。不動幹戈就能傾覆安南,諸葛孔明再世也不過如此吧。不費一刀一劍,就把整個國家玩弄于鼓掌之中,實在令人心驚。可怕是這樣的事是真實發生過的,更可怕的是這樣的事還将繼續發生。
“安南朝野不會任由百姓們随意舍棄荊麻、糧食種植樟梨的,農為國之根本,安南朝野上下絕不會坐視不理。”晉王毫不猶豫的潑了盆冷水。
“殿下思慮周全,不過事無絕對。安南王室覺察事有蹊跷自然不會聽之任之,可大周的富庶宇内皆知,這樣白花花的銀子自己往錢袋裡流的生意,誰說安南王室不會插進來分一杯羹呢。縱然有清醒人看破了徐先生的謀劃,從中作梗,也未必沒有法子化解。”半夏從容不迫的說道,笑容清淺,目光笃定,一身淺綠衣衫猶如遺世青蓮,堅韌不移。
謝延拱手正色道:“願聞其詳。”
半夏忙側身避開,緩緩道:“其實說來也簡單,算計的也不過兩個字…人心。”擲地有聲,衆人卻是心頭一震,目光齊齊看向半夏。
“金無足赤,那荊麻固然好,難道就就沒有絲毫缺點嗎?”
半夏含笑看向衆人,目光左右逡巡。徐懷瑾擡眸恰巧與半夏目光交接,擰眉沉思片刻後,略顯遲疑道:“傳言…荊麻樹有毒。”
謝延也附和道:“我也曾聽聞剛從樹上取的生荊麻有毒,它的汁液會令人皮膚潰爛。不過經過處理到制成衣物後,毒性基本都沒了,也從未聽聞有人因為荊麻衣物中毒的。”說完眼神探究的看向半夏,就算荊麻真的有毒又如何,不說從未聽聞有人因荊麻中毒,便是真有危險,在巨大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的。
半夏笑道:“安南百姓因為荊麻獲得了豐厚的收益,隻有種植荊麻,才讓他們擺脫了貧困,吃飽穿暖,這時荊麻在他們心中當然是神聖、完美的,縱然有些缺陷也會被他們下意識的忽略。”
“可一旦他們有了更好的選擇,荊麻身上那原本被遺忘的缺陷,哪怕隻是無關緊要的缺陷,就會在人們心中被無限放大。接着三人成虎,積毀銷骨,曾經被安南人奉為至寶的荊麻,在受盡唾棄後,被棄之如敝履。”半夏說完,垂下眼眸,怔怔的盯着地面。多年後救治了幾千年華夏民族的中醫不就是如此嗎?連中醫藥都差點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荊麻,半夏幾乎已經看到了它的結局。
晉王盯着半夏,凝然良久,心底一半遺憾一半釋然。這樣的女子,若隻将她困于後院的一方天地才真的是罪過,他突然想看看走出晉王府的她,能夠到哪?
晉王深深的看了眼半夏沉聲道:“徐卿此計兵不血刃,堪稱上策。隻一事,安南天高地遠,此計要順利實施,便少不得要人遠赴安南随機應對。”
晉王話音剛落,徐懷瑾迫不及待自薦:“學生願去安南,望殿下成全。”
謝延落後一步也忙道:“臣也願去。”
“此行需要輕車簡從,必定兇險異常,你二人都是…”
“殿下。”徐懷瑾滿臉懇切,目光灼灼的看向晉王:“子瑜承蒙殿下錯愛,投身于殿下門下。可至今仍是飽食終日,未有寸功,實令子瑜汗顔。今得以有機會報效殿下,子瑜雖死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