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落筆在如宣紙陳鋪的白牆。
翩翩亦步亦趨跟在朝徹子身後,見她背影似利劍般被黃昏無限拉長。
宴席已散,廳堂在觥籌交錯結束後更透孤寂,朝徹子去見了長甯郡主最後一面,也許下次再見,對方便是神通侯夫人了吧?
“哦,對了。”狀似不經意想起些什麼,朝徹子十指理着鬓發,回首辭别,紅唇翕動:“聽聞近來京中有些不太平,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往城内湧,前不久就連官家都被這些江湖人打了。依我看宗姬留在府中安心備嫁即可,無事還是少外出的好。”
“玉珠兒你放心,我省得的。”
朝徹子的提點情真意切。
困惑堆積在長甯心底,她的眉頭未鎖,招待了一天夫人小姐的笑容略顯疲憊,心頭卻茫然又不知所措。
但她想,總着還有漫長的婚後生涯,可以有機會與自己的夫君交心,日久生情。
總之,小侯爺已盜走了長甯郡主的心。
“便請宗姬保重則個。”朝徹子深深行了個萬福禮,翩然離去。
該提醒的都提醒了,不該提醒的也提醒了,做到這個地步她已然問心無愧,就怕癡迷者枉送性命。
……
船槳劃開宛如鍍金般的水路,蕩開的餘痕在夕陽下逐漸淡隐。
駛至浚儀橋頭,挂着青布簾子的簡陋犢車剛要駛出街巷,突然被攔住。
這輛犢車阖宮最簡陋,蔡府的管家當了幾十年差,絕不會認錯。尚辇局的不肯撥好車給順淑帝姬坐,帝姬本人也懶得争,争了也大概率争不出個結果,橫豎能用就行,她本人倒也不計較那麼多,或者說她不肯為這些事費心思。
至于她操心誰,汴京江湖高層心中都有數。就好比人有勝負欲、攀比欲,朝徹子對方應看也有種欲,大概是支配欲,但更像是受一種執念、魔障驅使。
有人覺得她惡心,有人覺得她惡毒,極少部分人,大概像楊無邪、天下第七這樣的才會想——方應看何德何能教她如此上心?
翩翩手忙腳亂地拽着缰繩刹車,隻聽見廂内裡“砰”的一聲,正在打盹的朝徹子頭便撞到了車壁上……
嘶——
好疼。
光潔的前額頓時紅了一塊。
!
“帝、帝姬,您沒事吧!”都怪她笨手笨腳。
“這是怎麼了……”揉着痛處,朝徹子尚迷糊着不願睜眼。
蔡府管家聽見她微啞的責問,忙将手中的遊山器交給婢女,示意其轉呈,趨承道:
“素聞帝姬愛吃石榴,我家九公子特派小人前來,專為帝姬奉上洛陽白馬寺産的甜石榴。”
事實上,蔡京家族已無限膨脹,财雄勢大,人丁旺盛,他也搞不懂哪個兒子、女兒是幹的還是濕的,親生的還是過繼的。蔡京更為所欲為、肆無禁忌,妻妾成群,仆從如雲。
妻妾一多,兒女更多不可勝數了。這管家嘴裡的九公子,多半指的便是蔡雲。
朝徹子愣在原地,遞進來的螺钿漆盒觸手冰涼,一下子便激的人清醒了,旋即笑道:“你家公子有心了。”
雖不及神通侯府的荔枝金貴難得,但好歹是片心意。
更何況,朝徹子此前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心意,對她而言此番感覺太新奇。
一開蓋,絲袅冰霜寒氣從盒中跑出,八瓣花式大碗裡盛着新鮮石榴,看起來單個約有七斤,滿滿鎮着碎冰。
這冰快要比石榴貴了吧?
還有這瓷,釉面柔潤,色呈牙白悅目,瓣聚處若淚痕而色略深,顯然是定窯的名品。
暑風撫簾,捏了粒寶石似的豔紅石榴籽送進口中,朝徹子的舌尖頓時蔓延開一股芬芳清冽的甘甜氣息……
她如何不知曉石榴送的是順淑帝姬,其實本不關她方襲予的事,若不是這層身份,蔡雲絕不會對自己殷勤至此。
愛吃石榴也的是趙玉珠,而她方襲予無所不愛。
她少時連賤價鮮果都沒得吃,哪有挑三揀四的資格?隻要能混上一口,管它石榴還是荔枝呢?
便是柔福送的梨,她也照樣喜歡、愛吃。
蔡雲魚肉百姓,橫行鄉裡,這道理她都懂,她并非沒有念過聖賢書。
她若是天子,定将蔡雲革職流放。可惜她身份隻是個帝姬,在其位謀其事,蔡雲為官是否清廉正直,又何需她來替趙佶老兒操心?想讓她費心思,除非換她做皇帝。
她隻需要知道蔡雲是以男子的身份,讨好女子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