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六帶着人踹門離開,屋内又隻剩楚雲璃二人。
季晔暫時爬不起來,楚雲璃稍作思考,起身将床上的被褥扯下,披在了他身上。
季晔全身被那涼水澆透癱軟在地,若是今夜吹風受涼貿然死去,她便是真真的死到臨頭了。
前世二人困獸相鬥耗盡體力,被局外人輕易拿捏。如今想來倒是愚蠢,身在棋局愈發迷亂,被人活活利用當做玩物把戲。
季晔癱軟在地上喘了兩口氣,被褥所蓋之處漸生暖意,他死死盯着面前這張楚楚動人的臉,唇角一鈎很是不屑。
這夜,二人彼此沉默都沒有再多說半句。前世多少個夜晚都在互相咒罵,今生重來,竟是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
戒備之心未落,二人一路睜眼熬到天亮。
翌日,亮光透過輕紗穿入殿内時,楚雲璃正愣神準備打盹。
這次殿門并不是被郭六一腳踹開的,來人換成一群太監并作兩列,為首的正是禦前太監曹光。
他随侍楚帝多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心腹,此刻滿面笑意白發高束,微躬着身闆快速踏步而入,全須全尾恭敬十足。
“殿下,陛下召見。”
曹光回身一揮,四個宮女齊刷而入捧上新裝,蘇雲錦緞,比楚雲璃過往所穿的任何一件衣衫都要華美。
召見?父皇嗎?
楚雲璃看見曹光心中打鼓亂震,在側殿整理好服飾裝束後,她便被衆人領着,靜悄悄進了勤政殿後門。
記得上次來時,父皇也是讓她從後門入,正門清白,是不容她踏足的。
走了半刻到殿時,勤政殿的檀香恰好剛剛點起。她順從跪下不敢出聲詢問,一衆宮女太監忙忙碌碌,撇眼看她時面露鄙夷。
許久,楚帝緩緩走出,曹光連忙擡手扶着,吩咐人端出早就備好的碧螺春。
楚帝一身金黃龍紋帝衣不怒自威,雙手鉗着自己的錦繡束帶,臉上看不出有半分喜悅。
“來了?坐。”
他命人擡來一張座椅貼心扶着楚雲璃坐下,楚雲璃卻仿若被人架在鍋上炙烤一般渾身抖着,随後小心擡眼看了看楚帝,鼻尖一酸霎時落淚。
“父……”
多年未見,恍若隔世,楚雲璃記得上次見還是前世,楚帝滄桑白發,她仍舊如囚犯般顫抖。
然她剛說了半個字,卻被楚帝擡手打斷,很是不耐。
“昨夜,你受委屈了。”他的聲音滄桑沉重,似陳年老鐘悶悶響起,令人不由臣服。
“不委屈,是……兒臣活該。”
她顫巍巍坐在凳上裝模作樣,此刻示弱,正中老皇帝心懷。
“活該,那便回去吧。”
楚帝聞言起身似有不悅,整個人卻走的不徐不疾。
“父皇!父皇!兒臣有事要奏!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
見狀,楚雲璃連忙探身向前踉跄倒地。她的發髻狼狽散開,幾縷青絲黏連在側,和冷汗熱淚混在一起。
楚帝聞言,果然停下腳步。他與前世一般稍展眉間,而後擡手,将跪在地上的楚雲璃緩緩扶起。
“雲璃,你是朕的女兒,何必如此跪着?”
楚帝滿面虛僞裝作慈父撫上楚雲璃的長發,“你與季晔剛剛新婚,朕還未曾準備賀禮,倒是有些疏忽。”
他輕拍兩下,曹光聽令,領着郭六端來一個木盤。
上面一張錦緞紅布牢牢蓋住,楚帝輕笑擡手掀起,木盤之上,俨然又是三樣賜死常用的物件——白绫、匕首、毒酒。
楚雲璃懸起的心轉瞬又墜入谷底。
前世便是如此,楚帝恩賜她不敢不從,白绫殘忍匕首鋒利,她幾乎是下意識選了那瓶誘人的毒酒。
她那時想,若殺不了季晔,便可給自己留個全屍。前世的記憶讓楚雲璃忍不住的顫抖,她十分清楚楚帝此刻究竟是何用意。
試探她是否是在裝柔弱博同情。
試探她說的是否是真心實話。
熱淚将臉上剛剛上好的妝容盡數毀掉,楚雲璃顫巍巍的再次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錯淚雨婆娑。
“父皇……父皇……求父皇莫要殺我……”
空蕩的大殿上,隻有楚雲璃一人的哭聲如蚊般稀碎萦繞,楚帝見狀果然眉間松動,曹光再次伸手扶她,楚雲璃卻隻是将一張薄紙塞進曹光手裡。
“父皇……這、這是季青峰在朝來往密切的官員名單,是……是我從季晔内襯的衣袋中窺見的……”
季青峰,正是季晔的父親,威武将軍。
前世楚帝唯一真正挑明讓她去做的事,僅此一件。
汗涔涔說完,楚雲璃額上磕出的鮮血緩緩流下,順着白皙的臉頰凝成一條紅線,像隻蠕蟲般蜿蜒猙獰。
“陛下。”曹光恭敬的呈上,不敢多說半句。
楚帝挑眉似有笑意,他淡淡看了眼薄紙,上面隻有區區五個名字,實在可憐的緊。
“隻有這五人?”
“并非,而是,兒臣隻能看見這五人……”
楚雲璃羞怯怯的低頭,本在地上鋪開的雙手微微收攏攥拳。
前世她曾見過另外三人,但季晔藏得小心,那處衣角轉瞬便被他的手臂擋住。
檀香襲來,他低頭穩上玉|頸,讓她不由亂了神,自然也就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