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動？身處牢籠，如何行事？”

季晔似是聽見一個笑話般啟唇微笑，他擡手牽動數條鐵鍊叮當相碰，轉瞬打消楚雲璃的猜忌。

“你……”楚雲璃看他這般輕松，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你自有你的辦法”。

然而季晔似是料到她想說什麼，他順勢起身，很有眼力的原地轉了一圈，方便楚雲璃看個清楚。

從上至下，鐵鍊像是拴住一頭猛獸般将季晔束縛的嚴嚴實實。

楚雲璃是曾想過，以季晔的手段或許可以解開鍊鎖逃出生天。

然而如今看了他全身上下這副“打扮”，楚雲璃幾乎确定，此刻的季晔确實插翅難逃。

遠遠看去，他的脖頸被最粗的鐵鍊纏了三圈，腰腹被六條粗鍊合在一起共同纏繞，分别束向狹窄的牢籠四周。

而後，是雙手雙腳被人自腕上牢牢束縛，外加渾身血漬遍布囚衣，看得出來，獄卒還曾對季晔多次用過酷刑。

燈光隻能淺淺照亮季晔一半的身體，另一半隐在暗處，似是在有意躲藏。

“殿下還要再仔細看看另一半嗎？今早聽聞殿下暈倒嘔吐，如今再看季某全身，怕是有所不妥。”

季晔平淡開口好心提醒，楚雲璃這才明白，原來剛剛季晔将身子盡數隐在黑暗之中，隻是怕滿身傷痕遍布再次吓到她。

今早昏了一次，吐了一次，楚雲璃此刻已經精疲力盡。

她隻淺淺看了一眼，便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季晔雖是一副如玉公子的長相，但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即便承受酷刑也不服軟，滿身傷痕足見心智堅定，非常人所及。

“殿下，滿意嗎？”

他勾唇一笑很是輕慢，看着面前少女臉上強裝鎮定的神情漸漸崩裂，心中浮出一抹得意。

似有金鈎将他心底的情愫緩緩勾起，這麼長的日子裡，他還從未見過她有這般神情。

“我……滿意。”

提燈而站，楚雲璃不敢多說半句。

她知道，剛剛看似走遠的獄卒其實一直在角落裡偷聽二人的對話，說錯半句，他們便一個也活不成。

楚雲璃死死的盯着季晔，依稀看見他鎖骨處的印記，并不敢确定，心下猛然異動非常，一滴冷水滴落手背，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

前世偷窺時她依稀記得，他鎖骨之下有一道極淺的傷疤，正好印刻在他的一枚淺痣上。

如今确定是季晔無疑，他逃不了，明日就會問斬。

“季長卿，身為賊子為國捐軀，你死的不冤。”

耳邊傳來陣陣嘶喊，然數道聲音之間，卻沒有一個是季晔的。

季晔一身傲骨向來不屈，他是雪中的松竹，卻無法反抗暴雨傾軋。

撂下話，楚雲璃頭也不回的轉身。多停留一刻，都會讓楚帝生疑再起殺念。

————

前夜貿然去看季晔，必定會引起楚帝的猜忌。楚雲璃一早請示監視行刑，午時一刻，便被一隊侍衛“護着”送來了菜市口。

菜市口人滿為患，監斬官一早便往閻王爺的神龛上放好香爐祭品，今日是個黃道吉日，問斬也講究一個吉時。

楚雲璃等人則遠遠立在閣樓之上，恰好可以穿過層層人群，隻看到台上雙膝跪地的季晔。

今年季晔年方二十，曾被譽為京城第一公子。他發絲淩亂披散在肩，血水此刻凝固發黑，殷紅血腥的囚衣成了他此生最後的衣衫。

午時三刻，他被人按下頭顱，鬼頭大刀迅速砍下，鮮血奔湧，很快染紅了搭好的木台。

楚雲璃幾乎下意識的閉眼。

腦海中浮現的還是前世季晔死前的模樣，若是可以，她甯願他還是那般死去，而非這般死無全屍。

聚集的衆人紛紛拍手叫好，對于叛國餘孽，他們早就想将季晔五馬分屍。

然這賊子還和三公主有過一紙婚約，聽聞斬殺賊子的提議還是公主親自提出的，于是心中又忍不住生出些許傾佩之情：

三殿下雖因生母私通被廢，但在效忠家國一面，果然舉世無雙！

“殿下？”

然閣樓之上，楚雲璃的神情卻并不太好。

侍衛見到楚雲璃緊抓袖口雙手發抖，額上細汗漱漱落下，她眉眼低垂，紅唇顫抖着說不出半句話。

侍衛心道：陛下倒是殘忍，公主今年不過十七歲，怎能讓她親眼見到這般情形？

不由得心中泛起一絲同情，“既然問斬結束，殿下便随屬下們回吧。”

楚雲璃勉強鎮定好心神，一雙杏眼紅潤目光幾欲渙散。

“稍等。”

她好不容易艱難開口，言語間不自覺透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哽咽，“父皇叮囑爾等監視探查，你們定要等差役收屍後再查探一遍，确認是季晔無誤……”

她深吸一口氣，連完整說出一句話都略顯困難。

擡頭看向站立齊整的侍衛，她知道，若是話不說全，自己便正如季晔所說，難以苟活了。

“确認無誤後，你們方可回宮禀報，否則必招禍端。父皇之心難以揣測，若想萬無一失，反複查看才是正解。”

侍衛們聞言倒吸涼氣：多虧公主提醒，否則真會出了差錯！

他們遵照聖意，将楚雲璃送來，借機探查二人虛實。

若是他們有情，楚帝吩咐，必在公主回宮路上巧裝劫匪劫持，将其半路斬殺。

原以為殿下叫住衆人是為了拖延時間，卻不想，她隻是想的更深了一層，吩咐他們反複查驗屍體，既方便自證清白，又為他們規避了禍事。

“是。”

原本欲走的侍衛們紛紛收緊長刀，這般警惕季晔假死出逃，三殿下對那賊子，怎會留有半分情意？

派了幾人好生護送楚雲璃離開，侍衛頭子按吩咐去找差役查看清楚。

反複對比萬無一失，這已然人頭落地的屍首，正是季晔無疑。

天欲墜雨，一面陰沉，一面悶熱。

楚雲璃徹夜未眠渾身顫抖，季晔死了，她為何卻有種想哭的沖動。

憋了一夜的大雨直至天亮也未曾落下，她想起白日行刑的畫面，仍舊是忍不住的心驚肉跳。

冷月閣再次被人敲開，還未起身，新來的太監王五便滿眼笑意的端來一壺茶水：“殿下，陛下說讓您今日就可離宮，回楚雲台了。”

楚雲台，正是她母妃所在的宮殿。

雲妃美貌風華絕代，當年楚帝大手一揮特于此處設立宮殿，親自命名書寫後特意着人搭建的。

楚雲璃聞言深吸一口氣，心總算落下，一夜驚險這才算勉強出了死局，她仰面落下眼淚，渾身氣力盡數消散。

才三日，自她重生歸來，居然才将将過了三日？

然這三日過得實在憋悶，仿佛轉瞬過了半生，每一時一刻都度日如年。

“殿下？殿下！”

還未等王五反應過來，楚雲璃竟忽而暈倒在了榻上，兩眼一閉神識漸退。

一衆守在殿外的宮女太監聽見響聲，亂作一團沖進殿内，有的忙着擡人，有的忙着請太醫會診。

陛下今日下旨令公主出冷宮，若是公主即刻便命懸一線，他們這些人的腦袋怕是留不長了！

迷迷糊糊的，楚雲璃似是見到窗外閃過一抹黑影。似真似假，已然不清。

冷月閣的殿門終于被人徹底打開，亮光徐徐照在楚雲璃身上，前世從未見過的光景，今生總算可以見到了。

她毫無意識的開口，細聽之下隻有淡淡“長卿”二字。

然人頭攢動數人齊上，喧鬧之間，竟無一人真正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