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十五歲的身闆狠狠扒拉着禁軍頭子拼命拉扯，力氣太小被人推倒，肩膀還撞在一處桌角磕出了血。
“你……沒事吧？”
想起傷勢，楚雲璃開口詢問，若是按照時間來算，此刻應是她剛剛被關進冷月閣将近四月。
“啊，沒事，殿下。”
朝露連忙擡手擦幹淚痕，“奴就是太激動了！殿下昏迷七日不醒，林太醫說你心神激蕩，再不醒就要下銀針了……”
林太醫？
楚雲璃并不記得太醫院有過什麼林太醫。
“不是，朝露，我是問你肩頭的傷，可好些了？”
朝露看着楚雲璃微微一愣，想起原來殿下還惦記着自己這些，忙眉開眼笑，“好多了好多了，殿下要不要看看？”
說着，擡手撚上身前第一枚紅扣。
“不用了。”楚雲璃嗔怪一笑，将她的小手拍落一側，“切不可淘氣，扶我起來吧。”
二人收拾好後已至正午，窗外三兩鹂聲悅耳動聽，楚雲璃心裡急着雲妃的傷處，連忙就要往正殿閣樓趕去。
“殿下，不必急的，娘娘無事。”
朝露怕她着急，匆匆拉着她的手貼心安慰，楚雲璃唇齒相碰要緊的厲害，不過數步距離，腿腳卻像灌了鉛一般又沉又重，心下惶恐不安。
前世她被圍困在冷宮隻能隔三差五聽見母妃的消息，她清楚的記得來人傳報時的譏諷嘲笑，還有她聽聞母妃薨逝後的徹底絕望。
——雲妃降位，心志堅定，即便成了殘廢也堅持自盡而亡，真真是女中豪傑呢！
——啊，三殿下怕是不知道，雲妃哪裡還是什麼美人，簡直就是張紙片！活的就像個笑話，整個宮裡誰人不知啊？
——殿下怎麼不說話，難道是悲傷過度，也想自盡了？
——莫急莫急！等您和賊子“情投意合”了，到時候拉着他一起死，豈不是兩全其美？
刺耳的話語時不時會萦繞在腦海中，翻來覆去，令她徹夜難眠。
“母親……母妃！”
一時急切，她險些脫口而出說錯了話，急亂的呼吸纏着她的舌尖愈發愚笨。
無數靛藍色珠翠薄紗重疊交錯，内裡隻有艾草與湯藥味濃烈萦繞，楚雲璃來的倉促猛吸一口入肺，嗆得險些要咳出聲來。
“母妃，女兒回來了，母妃！！”
她顫聲望着搖曳的珠翠，裡面隐隐見了一個身影，彎身站立卻不言半句。
若說楚帝對她輕視厭惡，那雲妃對她則是愛意濃烈。
當初雲妃是含淚舍了命也要将她從鐐铐中搶出，然而被人一掌擊暈在地，十根玉指軟爛沾血，豆蔻碎了一地。
“母妃，女兒回來了，是娮娮，是楚雲璃回來了！！”
然而，任憑她如何叫嚷，内裡始終一語不發。她凝在眼眶的淚珠轉瞬落下，懸起的心似是被人一把揪住掙紮不開。
楚雲璃憂心忡忡猛地起身，險些要掀開簾子闖進屋内。忽而擡腳正對上一股冽風，緊接着，卻見太醫林庸提着木箱掀簾而出。
“三殿下醒了。”
林庸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山羊胡子微長，打了卷挂在衣襟處與衣扣纏在一起。一雙眉眼滿是看見山河變幻的滄桑，她未曾見過這般的人，隻是覺得心下不由得敬畏。
“你是……”
“林庸，上月新入職了太醫院，如今專門替雲妃娘娘醫治病情。”
楚雲璃微微一愣，僅僅一月便入了太醫院，還專門負責看顧母妃，未免太不合常理一些。
往日都是當值的太醫輪番照料宮中嫔妃，即便雲妃最得寵之時，也是太醫院院長偶爾探詢，從未聽說過有人能似皇帝一般，由專門的太醫照顧。
“林太醫辛苦了。”楚雲璃疑心審視，卻看不出這白發老頭有什麼神奇之處。
林庸笑着點了點頭，楚雲璃剛要進去，林庸卻擡袖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娘娘睡了，此刻不必叨擾，等晚些再來吧。”
他神色如常擡眉看着楚雲璃，對上那雙同樣精緻的面容，林庸還是不由自主的心底感歎。
“何意？”楚雲璃卻臉色稍變，一股怒火順着脖頸直沖顱頂。
“字面意思，殿下誤會。”
林庸卻很是平靜的輕輕一笑，“解憂毒無色無味，由髒器入心骨變化莫測。雲妃苦熬多日甚是艱辛，今日隻是有些乏了，怕殿下萬一醒來憂心，這才命臣下了安神方子，此刻已然睡沉。”
解憂毒。
那可是京城最名貴最歹毒的藥物了。
傳聞解憂毒如煙如沙，細碎難尋，隻能小心存放于琉璃瓶中，舉國上下唯有少許，連解藥都甚少存留，幾乎中毒即斃命。
“你……你竟告知我這些？”
楚雲璃雙眼一紅死死看向林庸，林庸卻輕輕搖頭，不再多說半句便側身離開了。
珠翠相碰沉甸甸顫着聲，望着林庸走遠的身影，楚雲璃緩緩開口：
“朝露，自我昏睡已有三日，那林太醫是何時來的？”
“應是……自娘娘病倒之後。”
朝露見她面色不對，連忙擡手扶住楚雲璃，“殿下，娘娘會沒事的，你方才醒來，萬不可憂心多慮。”
楚雲璃閉眼一笑，她原以為母妃隻是中了尋常毒藥，竟不想居然是這最難解的解憂毒。
言下之意太過簡單——楚帝竟是要直接奪了雲妃的性命！
如今專門派了這位太醫前來診治，隻是徒徒延緩壽命，妄圖從死人堆裡刨出生機，讓雲妃苦苦挨着。
他想要她親眼看着，看唯一的女兒身陷冷宮不得好死，看她此生最後的希望轉瞬幻滅。
“殿下，殿下！！”
楚雲璃停頓片刻，還是決意擡手掀紗闖了進去。朝露在外竟一時失手未曾攔住，她下意識探手抓向抽離開的衣袖，卻被楚雲璃輕易甩開。
她雙眼鋒利目不斜視，完全沒有如朝露所料般痛哭在地。
楚雲璃未曾留意朝露，踏步進了屋内，才堪堪看見雲妃渾身瘦削的癱軟在美人榻上，像隻包着骨頭的皮囊妖怪般在艾草煙中顫抖。
她雙眼酸脹，再控制不住自身上前跪地，擡起雙手微微顫着不敢觸碰，生怕打碎面前這脆弱不堪的琉璃美人。
雲妃似是感受到滾燙的呼吸，顫了顫眼睫，任憑細微的光亮照進眸底。
“娮……娮？”
才睜開雙眼，雲妃無光的眼角卻又滑落一顆凝脂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