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的地牢，多半是隐藏在暗角或者偏僻殿宇。

知影将人壓入的是衛所附近一處常用地牢，四周密不透風，陰暗潮濕，冬日徹骨冷，盛夏會沁染絲絲縷縷的寒意，猶如地獄一般。

進入地牢内，撲面而來的惡臭與腐朽的氣息幾欲讓朝露昏厥。

她擡眼看向走在自己面前的二人，柳葉微微蹙眉，低頭不語，而楚雲璃則定定的目視前方，身子不偏不倚站得筆直，絲毫沒有膽怯之意。

前世來過數次，雖不是同一處地牢，卻模樣布局極其相似。

楚雲璃面色平靜看着牆上一磚一瓦，血迹早就沁染進每一寸磚縫，從中生長出喜歡吞噬血液的野草，轉瞬将牆體的烏黑用暗綠色的枝蔓掩蓋，過于陰森駭人。

不細看，很難察覺這牆角處還有不少人的發絲糾纏交錯團在那裡。

并非此處無人打掃，而是打掃遠遠趕不上每日的數量，因而看守者隻是将這些物件堆砌在一處，等空閑了，再找時間一并處理幹淨。

“到了，殿下。”

衆人走了約莫半盞茶，才停在了最深處的一則木門面前。知影現将緊鎖的碩大鐵鍊解開，随後一腳踹開木門，吱呀一聲過後，入目的卻是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死士。

聽見響動，死士掙開完好的唯一一隻眼，緩緩擡頭看向楚雲璃。

他似笑非笑的裂開嘴露出滿是鮮血的紅牙，知影上前便是一腳，死士悶哼一聲，接連又吐了幾口血惡狠狠的将目光轉移到知影身上。

“還沒死？”

楚雲璃淡淡的看向他，滿地的鮮血，手腳盡斷，耳朵與眼睛已經隻剩一枚，與将死之人無異。

“沒，按殿下的吩咐，在問出話之前，還暫且留了半條命。”

楚雲璃很是清楚，像知影這般專門受過訓練的暗衛，十分清楚人身上的諸多要害都位于何處。

究竟将刀劃向哪一處不會流太多血，又如何用力才能将人的筋骨分離，令其痛苦難忍卻無法緻命。

“那他開口說了嗎？”

見這死士滿身傷痕，精神卻依舊，楚雲璃暗自歎了口氣。

“……沒。”知影搖了搖頭，“一切都是屬下的失職。”

受了這般重的刑罰，無論如何嚴加逼供，都隻字未提。

楚雲璃歎道，“是個有骨氣忠心之人，也是個……十分護主之人。”

思及前世，也曾有一人是這般對自己的。她那時遇見一個送飯的小宮女，心腸極好，為了幫自己給楚雲台傳信，活生生斷送了一條性命。

——那小宮女臨死都不願供出你，你倒是個會拉攏人心的。

記得郭六這般說話時還帶了幾絲嘲諷。

——遇見殿下，還真是幾世都修不來的冤孽。

“殿下，如今……還要行刑嗎？”

知影看向楚雲璃猶豫上前，地牢并非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想必殿下今次前來隻是來看一眼那死士的傷勢，吩咐好今後之事，殿下應該也就回了。

“行刑，但是要換種方式。”

楚雲璃并未如知影預料擡腳離開，她先是吩咐人搬來了預備好的闆凳，随後自己隻身坐在了座椅上死死凝視着那死士。

“知影，先将人扶起來吧。”

站在遠處的知影聞言一愣，看向楚雲璃堅定的眼神，卻也不敢多說。

他将身子癱軟成一團肉泥的死士扶起，那死士很是不屑的呸的一口，然而渾身疼痛難忍，才剛剛坐到那闆凳之上，疼痛便順着骨頭自下而上的直沖腦海。

隻一瞬，他的頭皮發麻，口中噴湧出一道洶湧鮮血，轉瞬人又昏了過去。

“潑醒他。”

楚雲璃冷漠的一聲令下，才剛剛坐定便噴了鮮血，看樣子，胸口這團郁結之氣他藏了許久。

嚴冬時日，被人猛地一盆涼水潑醒，死士幾乎是渾身顫抖精神錯亂着醒來。

再次睜眼，對面坐着的仍舊是楚雲璃，并非是知影。

“三殿下……”他笑呵呵的裂開嘴，“怎麼，殿下是來看人行刑的？還有這般癖好？”

“放肆！”柳葉怒斥一聲，“殿下豈是你能置喙的？”

即便她已經努力穩定心神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緩，但那死士的眼神裡全是兇狠殺戮，柳葉隻淺淺被他盯了一瞬，心下便怕的頭皮發麻，忍不住連忙避開了眼神。

“殿下？”死士很不客氣的笑道，“幾個月前，這所謂的殿下，不過就是冷宮裡的一條狗！若非陛下憐憫想起了這條狗，如今，她還成不了什麼‘殿下’！”

數月前，楚雲璃被囚冷宮，過得确實比奴仆還不如。

“你們口口聲聲說什麼‘殿下’，什麼‘放肆’……笑話！她不過是陛下手上的一把刀，能用的時候用，用不了便随時丢棄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被人死死按在闆凳上，死士每說一句話便從嘴角滴下一滴鮮血，面目猙獰的厲害。

他惡狠狠擡頭看向楚雲璃，本以為她那自诩鎮定的神情會出現崩裂，誰曾想，她卻隻是聞言輕輕一笑。

沒有波瀾，她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平靜個異常，仿若一灘死水。

楚雲璃淡淡開口，“所以，你是不肯告訴我幕後之人，對嗎？”

常年遊走于生死邊緣，知影其實見過不少人。

有的猙獰有的恐懼，卻沒有一人如三公主這般冷漠淡然。

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十分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