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忍不住強烈的渴望,趴到水井邊緣往下望,那一瞬間内心竄生出熾熱的火苗,恨不得俯身下去,把自己完全浸泡在井水中。
可是,當他看見水井裡倒影的模糊面容時,忽然一下清醒過來。
明意滿頭大汗,撐着井沿直喘氣。
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會這樣?
他虛脫地轉過身,一下子松懈下來,靠在水井邊上擦汗。剛剛那種靈魂抽離,宛如被附身的感覺仍舊殘留在軀體上,讓人不寒而栗。
在他看不見的後方,微波粼粼的井水中緩緩伸出一隻手,緊接着是另一隻。手臂線條纖細優美,被浸泡得泛着冷光,濕淋淋的,慢吞吞伸向他的脖子。
明意本能地覺察到危險,往後一看,恰好被那雙手掐住脖子。
他驚惶地後退,被死死地掐住,雙眼瞪着面前的臉,一股驚駭從頭頂灌注,差點死了一次。
這張臉還真跟他一模一樣!
盡管五官輪廓都年輕幼态了許多,但仍可辨認出就是他自己。
明意立馬想到鏡子裡那玩意,死命地掙紮起來,雙手撲騰個不停。
“放、放開……”他含糊不清地喊。
少年版本的他留着及腰的黑發,眼角眉梢挂着陰險邪惡的笑,分明長得無辜可愛,這一笑卻比三冬的威力還大。
明意連打了幾個寒顫,使出全身的力氣,掀開他的桎梏!
他轉身就跑,那東西緊随其後,再次纏上他的脖子。
明意感覺自己的脖子快廢了,這些個東西動不動就掐他。
“不許跑哦。”那東西頭一次發出了流利的人聲,符合少年的青澀嗓音,又想個殘忍的惡童,滑溜冰涼的手指捏住明意下巴,“把皮囊交給我,交給我!”
明意差點被他拽脫臼,忍着疼說:“你想都别想!剛才你怎麼不出來?欺軟怕硬是吧?”
那東西大笑出聲:“欺軟怕硬?你是說齊樾嗎?我會怕他?哈哈哈哈。他當我的狗都來不及,我會怕他?”
明意張開嘴,重重地咬在他的手指上。
“省省吧!”那東西握住他的喉嚨,迫使明意高高擡起頭,“那隻死老鼠不都告訴你了,我是個惡靈,你想傷我?”
明意咬了個寂寞,一時間頹喪無比。
難道就沒法子對付他嗎!
這玩意不是說從他身上産生的嗎?一個依附他生存的靈體,居然還找起他的麻煩,還講不講理了!
想到這裡,他靈機一動。
這玩意跟他同氣連枝,那是不是,他受到的影響,都會反映到這玩意身上?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也顧不上猶豫,立刻抓起井邊掉落的枯樹枝,對着自己的手掌紮了下去。
惡靈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慘叫!
“哦,原來你真有反應啊,”明意顧不得疼,捂着滿是血迹的手心,“聽你說了兩回,你想要我的身體?”
他擺弄着手裡的樹枝,眉頭一皺,憤怒地盯着惡靈:“我告訴你,你再敢為非作歹,我就是毀了也不給你!”
惡靈面龐扭曲,惱火地撲向他:“你敢!”
明意懶得跟他糾纏,取出最後一張紙人,擋住一擊。
惡靈慘叫着消失。
明意盯着空蕩的庭院,如釋重負。
三個紙人就這麼用完了。
以前怎麼沒發現自己這麼敗家。
緊張的情緒過去,疼痛一下子蔓延上來。他強忍着手上的傷,迫不及待離開這裡。
随手推開一扇門,人傻了。
房間裡密密麻麻擺着大小各異的鏡子,房梁上,窗台上,桌椅上,沒有一處空地。濃烈的怨氣從鏡子裡凝結出來,頃刻間就把他吸了進去。
……
與此同時,山莊深處,雅緻的後院搭起了戲台,伴着女子柔婉的唱腔,檐下的風鈴發出一聲聲空靈的脆響。
齊樾從院門外走進來,面龐浸在夜色裡,寬松的衣服在風裡微微飄蕩。
“哎呀,原來是城主來啦,”狐女抖了抖面龐上的毛發,細長的眼睛眨了眨,“還以為你忘了我們這塊地,盡想着那個相好了,沒想到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沒工夫與你談天,”齊樾負手而立,“我來找什麼你該清楚,鑰匙還我。”
“啊?”狐女裝傻充愣,“什麼鑰匙?哦,你說它啊?”
覺察到齊樾身上的戾氣,她才改了說辭,掩嘴呵呵大笑。
“當初你不是不要了嘛,怎麼這會兒又找回來了?咱們替您看守鑰匙也是不易,既然是不要的東西,賞給我們又有什麼不可?”
“以前是不想要,現在我改主意了,”齊樾的眼瞳一片漆黑,“拿來,别讓我講第二次。”
“呵呵,這麼兇做什麼……嘴上說的好聽,改主意,我看,是為了你那個心心念念的相好吧?”
話音剛落,狐狸敏捷地幾個跳躍,躲開數道淩厲的紅光。
她擡起手指,瞅了瞅斷掉的指甲和劃傷,惡狠狠地咬牙暗罵。
“您别跟我逞威風,我也是聽命辦事,要去算賬,還是去找下面那位。再說了,明面上你是城主,下頭的妖魔鬼怪卻沒一個安分,退一萬步想想,這到底是誰的錯?”
“别把我跟你們相提并論。”
“哦?”狐女哈哈大笑,“死幾百年了,還當自己是人呢?”
“……”齊樾古怪地笑了笑,平靜地說,“你要找死,那我就成全。”
隔着老遠,狐女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擊中,連連滾了幾圈,吐出一口鮮血。她盯着屋檐下的銅鈴,現出巨大的原型,仰頭一陣呼嘯,聲音在整片天頂震蕩。
銅鈴搖曳不休,很快,四處都響起渾濁的咆哮聲。
“老娘不伺候了!”狐狸拔腿狂奔,“再等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