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是幾季過去,兩個孩子竹馬相伴,越發情深義重。
令齊樾沒想到的是,一個不速之客來到宋府。
少女身着鵝黃的衣裙,眉眼明麗如三春的桃花,給冬雪才過的花園增添了無邊的光彩。
嬌娘被一群侍女引領而過時,宋明遙失神地回頭,眉間漸漸染上一點愁雲。
“她都長這麼大了。”宋明遙說,“就比我矮一點。”
齊樾回想陌生少女的模樣,再看看宋明遙沉溺的神情,心中蕩開一絲絲漣漪。
宋明遙感受到視線,這才回過神,笑着說:“表哥你還不認識她吧?她就是嬌娘,你剛來的時候,她才走。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玩得可開心了,現在麼,唉,男女有别。”
嬌娘和他才是貨真價實的表親,說起那個女孩兒的時候,宋明遙的表情都和平時截然不同。
齊樾不禁想,他說起他的時候會流露出同樣的神采嗎?好像除了玩鬧,再沒别的。
他一天天長大,和茁綠的新柳一樣,伸展出亭亭的枝丫,可是說到底内裡,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孩子玩鬧,再正常不過。
靜靜一想,齊樾甚至有點慶幸嬌娘是女孩子,注定要和宋明遙隔開。
這個念頭,讓他内心的暗火暫時緩解了一點。他原本隻是一間封閉的房屋,朝夕相處的幾年裡,宋明遙就像陽光一樣從嚴實的窗縫裡照進來,淺淺一縷,卻占據了屋子的全部。
要讓他接受,曾經有個人,對宋明遙來說,比他更好。
這不可能。
齊樾掐緊了袖子裡的手指,連宋明遙的呼喚都沒聽到。
“表哥?”細嫩的五指在他跟前晃悠,宋明遙睜大漂亮的眼睛,狐疑地喚,“母親有事找我,你先回去吧,等說完了事,我再去找你。”
齊樾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還沒出口,宋明遙隻留給他一個背影,眨眼就跑得不見了。
齊樾顫悠悠地收回手。
院子裡空空蕩蕩,桃樹上才冒出的骨朵又被冷風吹掉了,滾落在石闆磚縫間。
齊樾獨自回到屋子裡,看着滿桌的書筆,心中卻一團亂麻。
他頭一次冒出一個念頭,做這些文章有什麼用呢?考不了試,求不到功名,連父母的命都保不住,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人生卻已一眼望到頭,等到青春過去,人走茶涼,他的人生還剩些什麼?
往日讀書最喜靜,這一回,書齋裡的安靜卻叫他窒息。
要是宋明遙在就好了。
明遙。
齊樾回過神,細膩的白絹紙上已然落下一幅栩栩如生的眉目,和方才見到嬌娘時一模一樣,隻不過,這一次是對他笑。
他頓時丢了筆墨,感受到一股更大的恐懼,慌亂中撕毀了畫像。
絲帛珍貴,頃刻化作一絲一縷的殘片,宋明遙帶笑的臉也四分五裂。
齊樾忍不住攤開手掌,重新拼湊好他的眉眼。
背後傳來輕笑。
齊樾驚愕地轉頭,宋明遙的手趁他不備,奪走了支離破碎的白絹。
“表哥,你這畫的是什麼呀?”宋明遙拽着殘絹拼湊,眼睛倏然睜大,“咦?”
“還給我。”齊樾羞愧難當,用了點力氣去奪,輕松便抓了回來。
宋明遙看了他一瞬,微翹的眼睛流露出小狐狸般的暗笑,刹那間又恢複了平日的天真可愛。
“你這畫的該不會是心上人吧?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呢?嗯……是在哪裡見過呢?”
齊樾看着他平靜思索的模樣,窗外穿進來的冷風澆得他渾身寒涼。
他期盼的反應不是這樣。為什麼不問問,他畫的是誰?
宋明遙略過話題,疲憊地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唉,表哥,嬌娘那個丫頭真是一點都沒變,剛剛是我誤會她了,沒想到長成大姑娘了,還是一副人來瘋的樣子。”
齊樾:“你倒是很喜歡她。”
“那當然,”宋明遙的偏愛毫不遮掩,飲了一口香茶,望着窗棂出神,“不過,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齊樾很少在他臉上看到愁容滿面的樣子,萬千種心緒在宋明遙遇到麻煩是都煙消雲散了,剩下的隻有心疼。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有煩惱。”齊樾想哄他開心,說出來的卻隻是笨拙的話,“還是,宋伯伯又要你學什麼東西了?”
宋明遙年紀漸長,作為獨子,宋老爺也不可能真讓他成個廢物,平日便督促他學些記賬管事的本領。
隻是宋明遙實在不愛學東西,遇到難題,每每就來央求齊樾。齊樾也對他有求必應,反正隻要他在,明遙隻用開心過日子就好,學不學都無所謂,他一定會照顧他一輩子。
宋明遙搖搖頭:“我爹可沒有那麼大本事。這個煩惱啊,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他忽然很認真地盯着齊樾,忽然笑了,說出了初識不久說過的話:“表哥,你真好看,說不出的好看,一天不見,就讓人腦子裡都是你的模樣。”
齊樾本就焦灼的心被他這番言語點成了煙花,上前半步:“明遙,我……”
宋明遙接着說:“嬌娘也好看,你來之前,我一直覺得,她是世間最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