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樾的心因為他的一言一語百轉千回,頓時又跌進煉獄。
“你問我喜不喜歡她,我當然喜歡,可是不一樣,”宋明遙罕見地皺眉,“小時候,我娘和姨媽開玩笑,說以前想讓我和嬌娘妹妹指腹為婚。”
他的話戛然而止。
齊樾的心髒在大海中浮沉:“那你,想嗎?”
宋明遙沒說話,似乎在拼命地思考,想要理出一個頭緒。
可惜,他不是個好學的脾性,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甯願抛之腦後,等着旁人來解答。
這一年過得非常匆忙。
齊樾的印象中,總體是快樂的,他和宋明遙中多了一個調皮可愛的嬌娘,女孩子清脆明朗的笑聲仿佛芳香,回蕩在花園的草木之間。
宋明遙喜歡她情有可原,她與他性格相似,在春日裡騎馬射箭,彼此豔麗的衣裙在江南的香風煙雨中搖曳,活脫脫一對養眼的璧人。
嬌娘也愛追在齊樾後邊叫哥哥,學宋明遙學了個十成十,齊樾沒法不憐愛。
在旁人眼中,他們兄妹三個友愛親近,于家宅是天大的好事。
宋明遙忽然受傷了,騎馬時摔下來,好在沒傷到大礙。
齊樾匆匆去見他,看着窩在被子裡直叫喚的宋明遙,既是心疼又是擔憂。
“怎麼瘋玩成這樣?”
宋明遙疼得直哼哼:“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我還能輸給她?可惜那畜生不聽話,我叫下人把它趕去賣了!”
“你是個人,何苦跟馬兒置氣,”齊樾替他擦汗,“要我說,明知道危險,就不該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宋明遙帶着哭腔:“好好好,你就别數落我了。表哥,大夫隻許我喝粥,我嘴裡都沒味了,你給我帶些好吃的怎麼樣?沒吃飽哪有力氣養傷啊?”
齊樾本想叫他遵守醫囑,但看着那張慘白的小臉,短短半日,就好似瘦了一圈。
“你等着,”他說,“我去去就回來。”
宋明遙喜歡的東西,他都記得。齊樾博聞善記,自然也用在關心的人身上。
到底是富商巨賈的獨子,一般的山珍海味都入不了宋明遙的眼睛。他喜歡的餐食不算特别難弄到,可做法卻極其講究,花費衆多昂貴的食材,很可能就是為一碗普通的蔬菜調味。
君子遠庖廚,齊樾當然不會。
但他想讨宋明遙歡心。
齊樾想起曾經宮裡每歲的賜宴,有一道清淡鮮美的小菜,正适合養傷的宋明遙。
剝過皮的雪蛤銀白光滑,正如名字裡的雪字,肌肉還保持着一絲鮮活,在齊樾的手掌中跳動。
他撚了撚手指上的血珠,用刀橫剖開它的内裡,又擔心刀具損壞了肉的品質,便隻好用手指撕成小塊,攤平在玉盤當中,一塊塊瑩白的肉質像極了彈滑飽滿的蚌肉。
一道吃食,查閱典籍,取材烹制,像一場孤獨的攀比,從白日忙到天黑。
廚房裡飄蕩着誘人的鮮香,齊樾開心地看着最後的成品,立即去找宋明遙。
哪曉得房間早就人去樓空,他失落地問小仆,得到的回應是:“表小姐在院子裡烤野雀,喚少爺過去嘗鮮呢。”
齊樾的心中咯噔一下:“他身子還沒好,能吃那些嗎?”
“少爺說了不礙事,咱們也攔不住啊。”
“……”
齊樾盯着手邊涼掉的羹湯,剛出鍋時的香氣已然變作一股濃腥。
這種珍奇的菜肴就是如此,晚一秒便難以入口。
當然,齊樾嗅不出來,他滿心覺得太可惜了,凝望着雪白的肉貝,像是顧影自憐,心頭無端顫抖,生出萬千難明的憐惜。
他花費了好久好久,不過是為了明遙嘗一口,難道就這樣倒掉?
宋明遙提着燈盞匆匆回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齊樾坐在桌前一動不動,仿佛披着寒霜的松柏,手邊有一碗凝結的羹湯。
“咦?”宋明遙跨進門檻,搓了搓泛寒的手指,“表哥,這是你做的?”
齊樾不知道該如何答他,可對着宋明遙,終究沒法說半個謊字。
“嗯。”
“我嘗嘗,”宋明遙端起碗,立刻皺緊眉頭,取笑他,“表哥,你這廚藝真不怎麼樣,恐怕給後院那隻野貓才吃得歡。”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對白,齊樾卻好像被抛棄一般,有點急切地起身。
“隻是聞着奇怪,你嘗一口。”
宋明遙移開鼻子,放下碗,笑着轉身:“我才不嘗呢。”
他解下披風,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黑發散在一側肩上。
齊樾盯着他的脖子,垂頭看了看碗裡的肉,手指伸進瑩軟粘稠的羹湯裡觸摸,淡淡的腥氣随着翻攪飄進鼻腔。
有這麼惡心嗎,為什麼他覺得還好,明遙卻嫌惡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