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葉之助給他擦着頭發,“阿紀,你真的挺神的,居然知道那小朋友會回來。對了,你怎麼知道的?”
紀非言注視着他,又搖一下頭:“也許…………因為愛吧!”
“嗯……?”葉之助輕撫紀非言的嘴角,又忍不住親了一下,“嗯。”
兩人極速處理好出去,林藏已經在客廳了,但臉色很不好。葉之助忙拿着藥湊過去:“你把口罩摘了,我給你上點藥。”
林藏搖頭,遮住臉。客廳的光太亮了,暴露在這種光線下,他感覺自己的醜陋無所遁形,不由得捂臉。
“好,那你自己上也行,”葉之助看見他眼眶泛着紅血絲,還有些局促,又拍了他一下,溫聲說,“沒事的,這裡就跟你自己家一樣。不用擔心。”
“嗯。”林藏吸了一下鼻子。
“好,那快去吧。”葉之助說。
“嗯……”林藏的鼻音極重。葉之助神色詫異,這鼻音,聽着除了像是感冒以外,更多的是難過引起的。他看見林藏四平八穩地往前走,登時鼻子一酸。紀非言走過來,遞了杯溫水到他嘴邊。葉之助笑了笑,喝了一口。
兩人看着林藏走到洗漱台時,擋住臉,急匆匆進廁所,心裡一陣難受。尤其是葉之助,他回溯起第一次見到林藏,林藏是那麼意氣風發,而現在,卻淪落為直面鏡子都不敢的人。他又想到徐白,想到這兩人這段時間的經曆,不覺悲從中來。
比葉之助更悲傷的,是林藏。廁所裡,林藏扯下口罩,摸到臉上的坑坑窪窪,一陣厭惡,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我爛了、爛了……
林藏把藥快速往臉上抹,臉上像是被焚燒過一樣,極為灼痛。他的眉毛擰成一團,咬住牙齒,繼續快速塗抹。
抹完,深呼吸好幾次,林藏才平靜地開門。剛打開門,他就看見紀非言正坐在沙發上,在紙上寫畫什麼。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紀非言擡頭,遠遠望着他。這目光平靜如水,看向他的時候,跟很多人都不一樣。大部分人害怕,但紀非言不會,葉之助也不會,從不冒犯他,把他的自尊縫補得完好無損。林藏覺得自己幸運到了極點,能遇上這麼好的人。
“過來吧。”紀非言輕敲一下桌子。
“好。”林藏提步,朝紀非言走了過去。近看紀非言,他才發現,這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看,眉目如畫,像不染凡塵的神明,美好到了極緻。
紀非言繼續在稿紙上寫。瞟到他寫的東西,林藏問:“紀老師,你也教數學麼?”
他的嗓子被撕裂得不像話,聲音粗噶,像烏鴉叫。他為自己不體面的樣子感到尴尬。
紀非言卻沒表現出什麼異樣,隻是拍了一下椅子,讓他坐,神色如常地回:“不是。這是小助的。”
“這樣。”
廚房裡傳來“Duang”地一聲,紀非言秒速起身,趕到廚房,看見葉之助正蹲在地上。紀非言抓起葉之助的手,吹了吹。葉之助沖他一笑:“阿紀,沒受傷。”
林藏站在門口,看見兩人的樣子,鼻間突然有些酸澀。葉之助看紀非言的眼神滿是愛意,是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很愛很愛紀非言。
這兩人在一起的樣子,完全符合林藏心中愛情最美的樣子。
林藏突然想到徐白,想到自己這張爛掉的臉,登時像是跌入黑暗裡。葉之助過來,看見他的臉,愣了一下。
“怎麼了麼?”林藏撫上自己這張臉。
“沒,”葉之助擦了擦他的臉,“那個藥擴散了,我幫你擦一下。”
林藏反應過來,原來是他臉上的藥沒塗勻。葉之助真的很給他面子,對他也特别溫和。林藏被葉之助的善意深深打動。同時,他也為自己的廢物行徑連累他人感到羞恥。
葉之助拿着棉簽,繼續在林藏臉上抹。林藏問:“老師,你不害怕麼?”
“不怕啊。”葉之助蹲他面前,換了根棉簽。
“我怕。”林藏卻意味不明地說。
葉之助神色一變,說:“沒事,會好起來的。”
“…………嗯。”林藏想說,他現在最怕的,另有其事,可他終究選擇了沉默。
林藏上完藥,紀非言遞過來一碗姜湯,說:“喝吧。喝了舒服點。”
“嗯……”林藏背過身,摘了口罩,一口氣把湯喝光。鼻腔總算通暢很多。
轉過身,看見葉之助和紀非言,林藏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對他們的感激之情。
葉之助問:“對了,你吃過下午飯了麼?”
“吃了。”餓了兩天的林藏說。從手術前他就禁食禁水,動完手術又馬不停蹄買票回國,下完飛機又跑去醫院……他都忘了,他已經那麼久沒吃飯了!
“我餓了,我去做點夜宵。”紀非言插話道。
葉之助盯着他:“好。”又目送着他進了廚房。
回過頭來,看見心不在焉的林藏。葉之助說:“你不用想太多,更不用自暴自棄。你擁有一顆最為純粹的赤子之心,這比任何東西都珍貴,僅是這樣,就已經足夠讓别人喜歡你了。”
“赤子之心……?”林藏啞聲說。
“嗯。”
兩人說了很多,大部分時間都是葉之助在說,林藏則全神貫注地聽。葉之助察覺到,林藏眉眼間總有一股愁緒。他說:“要不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正好我明天要去看徐白,到時候他有什麼情況我跟你說。”
林藏感到有些囧,他之前把葉之助的微信删了。但現在……葉之助還這麼幫他。
葉之助笑着說:“沒事的,我能理解你。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你不用覺得愧疚。”
“嗯,”林藏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謝謝葉老師。”
“不用跟我客氣。”葉之助看見他的頭像,心裡一涼。太荒涼了!都說頭像能反應出一個人的内心,那麼此刻的林藏……?
葉之助無聲歎了一口氣。
恰在此時,紀非言端着蔥花面過來,打破葉之助的神思。看見眼前的筷子,林藏懵了。他說:“老師,我吃過下午飯了。”
“沒事,再吃點,我煮了很多,不吃就明天就坨了。”紀非言說。
“好……”林藏安安靜靜地吃着面。剛吃第一口,他就神色詫然,木呆呆盯着紀非言。看見紀非言那張不染凡俗的臉,他還以為對方不會下廚,沒想到手藝這麼好。
彼時,林藏腦海中想到另一個人,那個人看着也十指不染陽春水,做出來的飯菜卻比一些專業廚子做的還好吃。
班長……
林藏聽見自己在喊。盡管他此刻正在大口吃着面,一個音節也沒發出。
記憶裡徐白那張臉一次次把林藏貫穿,令他莫名想哽咽……
直到躺沙發上,林藏還被徐白一次次貫穿。葉之助給他掖了一下被角,說:“辛苦你了,小朋友。”
“沒事的,老師,你不用自責。”林藏忙說。
“好,”葉之助說,“那你記得摘口罩,有事可以給我發消息。”
“好。葉老師晚安。”林藏說。
“嗯,晚安。”葉之助踱步,關了客廳的燈。
卧室門沒關,門口站着紀非言,葉之助走過去,抱了對方一下,又關上門。兩人很快靜靜躺床上,葉之助緊緊抱住紀非言,蹭了一下,喊:“阿紀。”
“嗯。”紀非言低頭,在他發頂親了一下,也抱住他。
“沒事,想叫叫你。”葉之助說。
“嗯,”紀非言說,“小助,你不用擔心,他們最終會走到一起的。”
“希望是這樣。”葉之助點頭。
“一定是這樣。”紀非言卻說。
葉之助愣了一下。紀非言特别中庸,幾乎從不說這麼肯定的話。但現在……
葉之助笑了一下,紀非言向來說什麼都挺準的,既然對方這麼說,他心中的擔心頓時減少不少。
“你說那小朋友,晚上睡覺踢被子麼?”葉之助問。
“我想,應該是踢的。我出去給他加床被子。”紀非言說。
“好。”葉之助點點頭,看見紀非言抱了鋪毯子出去。
進客廳時,紀非言并沒有開燈,而是摸着黑把毯子蓋林藏身上。林藏一動不動。直到他離開,還一動不動。
紀非言無聲歎息,走進房間,看見葉之助正坐床上,等他過去。他笑了一下,走過去,抱住葉之助。葉之助關了燈,翻了個身,也環住他,問:“他應該沒睡着吧?”
“嗯,在裝睡。”紀非言說。
“隻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葉之助回答。
“是啊。”紀非言說。
葉之助的手落在紀非言腰間,睜着眼睛。紀非言輕聲打趣道:“讓我猜一下,小助哥現在是不是在想明天給那位小朋友做什麼好吃的?!”
“嗯?”葉之助一笑,“是啊。好阿紀,你覺得他會喜歡吃什麼?”
“這我看不出來。”紀非言回。
“買點骨頭,再買點玉米,至少得做個湯給他補一下,”葉之助說,“他的臉色真的很差!”
“嗯,”紀非言說,“再買點紅棗、枸杞、桂圓。”
“嗯,再買烏雞、菠菜……”葉之助想了很多。
葉之助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紀非言聽着聽着就睡着了。直到——
“叮……咚……”美妙的自然音響起!
葉之助關閉鬧鐘,立馬爬起來。
路過客廳,葉之助卻看見沙發上空無一人,隻有疊好的被子。他一驚,紀非言上前握住他的手,親了一下,安撫道:“沒事,他應該會發消息給你的。”
“嗯。”葉之助連忙拿出手機,果然看見林藏發的消息——
【葉老師,謝謝你和紀老師對我的照顧,我已經在回Y國的飛機上了。請你們不要擔心】
葉之助松了一口氣,給林藏回消息:【好,注意安全,祝你一路順風。下飛機了給我發個消息】
回完,手機就沉寂了。葉之助收回手機,和紀非言一起做了點湯,随後去醫院看徐白。
徐白古靈精怪的,剛摔傷又恢複生龍活虎,至少神情是這樣。葉之助極為佩服他的自愈能力,心态也很好。當然,從徐白身上,他不止看到這些閃光點。
但再怎麼說,徐白也才剛上大學,無論心态如何好,看見對方的遭遇,葉之助都挺心疼的。加上他和徐白投緣,所以中午跑去看完徐白,快晚上時又去了。
令葉之助無比驚愕的是,這一次,他在醫院遇見了……林藏!
他快步上前打招呼。林藏火速解釋道:“老師,我沒有騙你。我今早确實回Y國了。”
“嗯,我相信你。”葉之助真摯地說。
林藏籲出一口氣。
葉之助說:“放不下吧?”
“嗯……”因為放不下,所以早上剛下了回Y國的飛機,轉頭又坐上回國的飛機。颠倒幾千公裡,隻為和你在同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