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所照出發前,其實去了一趟母親的院子,且與阮夫人不歡而散。
他從來不喜祝月盈,可阮夫人非逼着他與這女人搞好關系,讓他不由得生出幾分逆反之心。
今日去給司所善的父母上香,他本想直接推給祝月盈,還是阮夫人出面,強行讓他推了與友人的飯局,必須帶着祝月盈一起上山。
當時的司所照煩躁極了:“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禮部尚書家的郎君牽線,我和莺莺現在還不認識呢!我好不容易和安郎君搭上,如今怎能出爾反爾?”
阮正柔也阖眸捏了捏眉心:“娘當然知道安郎君是誰,也想讓你去!但是司所善的父母恰好就死在這一天,真真趕了巧的事,也沒辦法。”
司所照就此憋了一肚子氣,他今日本就為上香之事煩躁,又聽見母親傳自己前去,臉色就像打翻的墨汁一般陰沉。
阮夫人一邊查賬一邊道着:“桐兒最近忙着選開蒙的夫子呢,你這個做阿耶的,可得好生相看着。”
司所照早先就挺祝月盈說過,他皺眉:“有母親留意,何必讓我費心?”
阮正柔略帶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照兒,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祝月盈是個難登大雅之堂的,你是桐兒的生父,又是甯順侯府的世子,這事自然要讓你參與其中呀。”
見司所照還是漠不關心的模樣,阮正柔臉色也沉了沉。
她将賬冊倒扣在桌案上:“在找到夫子之前,我已經讓大郎先行去教着了。照兒,你難道願意被他壓一頭嗎?”
司所照果真如她料想般惱怒:“司所善?!”
他甩袖側身:“行了,我會留意這件事的,母親。”
來上香的這一路,司所照一直沉默少言,祝月盈知道他的脾氣,當然也不會往他面前晃悠。
這就導緻,當二人下山聽到旁邊吵嚷之聲時,司所照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吼道:“不長眼的東西,沒看見你們擋了道嗎?趕緊給爺滾!”
祝月盈落在他身後半步,聞言也輕輕掀起幕籬的一角,朝起争執的幾人望去。
她瞧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步九思站在幾人面前,他身量挺高,奈何身形有些瘦弱,就算依舊身姿挺拔氣質從容,卻怎麼看怎麼像是被單方面欺負的那一位。
他對面的人聽到司所照的呵斥,連忙轉身賠笑道:“诶呦,擋了這位爺的道,是小人的不是,小人立馬讓出來。”
司所照把這口氣順了出去,頗為受用地點了點頭。
他不禁好奇起來:“同小爺說說,你們這是怎麼了?不怕被武侯抓?”
對面的人很上道,他谄媚笑道:“武侯也管不到咱們山上的事。讓貴人見笑了,這小子在小人的鋪子裡幫工,想多拿點錢,為此才起了争執。”
他說得很輕松,言罷還閃身将身後的步九思顯了出來:“喏,就是他。看着文靜,實際上啊,啧啧,貪心得很。”
司所照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
步九思依舊是一襲灰衫,頭戴一頂樸素方巾,可見家境不佳。
他面上不見惱色,稍稍颔首避開貴人的目光,學子般的打扮平白給他添了幾分稚氣。
祝月盈站在丈夫身後,她保持着掀開幕籬一角的動作,卻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瞧見了她。
司所照視線上下掃過他周身,發出一聲嗤笑:“看着到像個讀書人,沒想到,竟然是做這種腌漬勾當的。”
步九思這才擡眸看向台階之上的司所照,他神色淡淡:“非是某糾纏不清。是對方拖欠工錢在先。”
“某抄寫信件應得三十五文,掌櫃的卻隻給二十文,這與先前說好的不符。”
司所照不能理解:“就為了十五文錢,你們就吵成這個樣?”
若不是他強插一腳,眼瞧着那掌櫃帶着人就要打上去了。
鬧了半天,他還以為是有什麼複雜糾葛的事情,結果就為了十五文錢。這些錢還不夠他一道菜錢呢。
步九思被對方如此看輕,他也不曾義憤填膺。
他隻是整理好方才争執間被揪亂的衣襟,垂眸不語。
祝月盈緩緩走上前來,安撫丈夫道:“夫君有所不知。尋常人家十五文錢便能撐起一天,這位郎君自然不願相讓。”
司所照沒想到她會反駁自己,當場怼了回去:“閉嘴。”
“這裡沒有你教訓我的地方,”他抱臂俯視着,“再說,讀書人天天算計着一個半個銅錢,傳出去可得被天下人笑死吧!”
大甯朝才建立不過十年多,很多地方還有前朝遺風。
恰巧,前朝對讀書人的名節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就算是走路儀态不佳都會被同窗割席,遑論沾染一星半點銅臭氣了。
祝月盈自己就是商戶女,她自然不喜這般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說辭。
她歎了口氣,還是辯解道:“倉廪實而知禮節,不能用飄渺的名節約束還在生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