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香回到自己的院中,久久不能平靜。
她憶起今日司所照的一舉一動,想到對方毫不在意自己徑直離去,心底不住地漫上恐懼。
桃香在侯府中能壓祝月盈一頭,靠的就是世子的寵愛和司有桐生母的身份。
可是現在的世子,他在得知自己被當成出頭的椽子後,還會如以往一般喜愛自己嗎?
桃香抱緊了自己,塗滿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進皮肉中,但她絲毫沒有感受到痛。
祝月盈臨走前還和她說,要有一間自己的莊子……
真是可笑極了!
桃香憤憤想着,祝月盈能說出這話,還不是因為她是富商出身,手中天生就有錢罷了。自己先前隻不過是阮夫人身邊的侍女,根本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自己當然要牢牢抓緊桐兒和世子。
“桐兒……”桃香猛地擡頭,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不曾看到桐兒了。
桃香推開房門,抓住守在門口的侍從:“桐兒這幾日在哪?!”
侍女被她吓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小郎君、小郎君這幾天應該是在唔、在跟夫子學習吧。”
桃香瞪了對方一眼:“連桐兒的事都不上心,再有下次,我立馬就讓阮夫人把你扔出府去!”
侍女眼角含着淚花,連忙點頭:“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娘子放心。”
桃香并不在意侍女的保證,她聽到地點後就啟程去了步九思為司有桐授課的地方,也瞧見了正在習字的師生倆。
她閃身在一旁悄悄觀察,師生二人似乎并沒有發現自己,依舊在習字。
步九思正握着司有桐的手帶他感受如何寫好撇捺,他落筆的動作稍稍一頓,而後接着寫完了這一筆。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司有桐已經全然信任步九思,他擡頭小聲問着:“夫子,是我的字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步九思餘光瞥見了遠處院牆後的一角裙擺,“桐兒每一筆都在進步。”
他将司有桐方才寫的字擺在桌案上,指着仍需改進的地方:“這裡,要敢于把這一筆延長……”
桃香縮在牆後,她偷偷探頭看向二人,雖然聽不到他們具體在說什麼,但司有桐臉上的表情總騙不了人。
她自己的兒子,她很清楚,司有桐現在高興極了。
桃香心底湧上陣陣茫然,明明隔了很遠,司有桐也不過擡了一下臉,她怎麼下意識就覺得桐兒很高興呢?
她呆呆地看着司有桐認真習字的模樣,司有桐不再是桃香記憶中時常低着頭的乖巧神情,他會時不時偷看夫子的表情,也會皺着眉咬筆杆。
他坐在椅子上,雙腿夠不着地,腳便輕輕晃着,又在落筆時随手一起緊繃。
司有桐寫完這個字,他擡眸想要和夫子說話,但突然瞧見了站在遠處的阿娘。
他趕緊放下手中的筆,頭也低了下去,像是害怕對方罵自己方才咬筆的行為。
步九思早就注意到了偷看的人,但他并沒有理睬。
桃香被兒子的下意識反應惹得不太自在,她緩緩走上前來,胡亂和步九思見禮:“你就是我兒的夫子是吧,夫子貴姓?”
步九思沒有問她為什麼連兒子夫子姓什麼都不知道,他隻微笑:“免貴姓步。”
“步夫子。”桃香點頭。
她轉而看向司有桐,孩子雙手拘謹放在腿上,雙腳也并得緊緊的,不敢亂動。
桃香有些尴尬,方才司有桐還和這個步夫子有說有笑呢。
她強笑了兩聲:“呵呵,桐兒,阿娘這幾日都沒瞧見你,今日來看看。”
司有桐悶悶應了:“嗯。”
桃香覺得更尴尬了。
向來陰陽怪氣随口而出的她此時幹巴巴地沒話找話:“桐兒這幾天都很用功啊。”
“阿娘說的是。”
司有桐點點頭,但不難看出他的緊張。
步九思好整以暇站在一旁,不準備插手這對母子的相處。
他的白色衣袂沐浴在夏末熾烈的陽光中,含着秋意的風已然吹動他的發梢,也輕輕推着他的思緒飄去更遠之前。
上一世的元甯十六年,同樣也是甯順侯府轟然倒塌的那一年。
步九思作為越定還親封的起居舍人,被準許前去甯順侯府抄家。
他記得侯夫人的據理力争,記得甯順侯的六神無主,記得世子的無能狂怒,記得早早歸甯的世子繼夫人,記得司家大郎君的倒戈。
……他同樣記得,那位一言不發的甯順侯長孫。
侯府倒塌在即,沒有人關心這位身份尊貴的小郎君。主子們也是,仆從們也是,唯二可能關心他的人,他的母親和阿娘,也早就死在了元甯十四年。
步九思回神,桃香和司所照依舊在桌案前僵持着,他放下手無聲歎了口氣,想着出言說些什麼。
桃香比他更先一步:“那什麼,桐兒,你這字寫得……是還可以哈。”
司有桐眸光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