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時安下意識就想認慫,但還是咬着牙站住了:“我不是為難你,隻是想讓你現場做一首。”
沒人知道他到底抱着什麼樣的目的,讓妹夫難堪?故意刁難同僚?還是單純喜歡人家的詩?
然而,這些對步九思都不重要:“好。”
他現場開始找意象,很快就做了一首七言絕句出來。
祝時安也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讓他作律詩是難為人,何況這首絕句也寫得一氣呵成,勉為其難地放他過了。
他把門留給了自己的妹妹,祝月盈的手放在門扉上,竟然也有些許久未曾相見的緊張。
也不知道步九思穿婚服是什麼樣的……
她推開門扉,入目所見盡是面前的人。
他一身绯紅,看起來像是意氣風發的世家公子,又像是清正不阿的年輕官員。
祝月盈擡眸望向他的面龐,隻見他眉間盈滿笑意。
步九思微笑,定定地望着她:“阿盈。”
祝月盈感覺他的目光似是穿過自己,在凝視着更加遙遠的時空。
這種恍惚不過是一瞬,步九思朝她伸手,算作無聲的邀請。
她毫不猶豫把手搭上他的小臂,随他一起向正廳走去。
祝月盈心中一直藏着一個猜測,而今夜,她想把一切都挑明。
之後的婚儀流程中規中矩,因為二人已經決定要在祝家辦,故而祝月盈不需要先去往夫家的府邸。
祝月盈和步九思并肩站定,二人的雙手緊緊相握,許多長輩看着這一幕心生感慨,向二人投來善意的笑容。
祝家準備了晚膳,是專門從春風樓中請的廚子,祝月盈也和步九思坐在一處,二人一邊用膳一邊交流着哪道菜好吃。
晚膳之後,二人便要往舍人府去,衆人見狀也漸漸散去,把空間都留給新婚夫婦。
有彼此相識的人感慨着:“今兒聽了那麼多首催妝詩和卻扇詩,校書郎甚至都讓他現場再作,他竟然都能一氣呵成,一首重複的都沒有,這步舍人的才情……”
當年司所照娶祝月盈的時候,用的兩首詩還是大家公用的。
有人的重點放在别的事上:“這祝娘子可着實風光,先前她與侯府和離,多少人都覺得是祝娘子福薄,官家夫人的身份才捂了三年就飛了。”
“今兒一看,祝娘子二婚還嫁了個比世子更厲害的官身,真真命好!”
不過說到侯府,也有人幸災樂禍:“哎,你們今天瞧見沒,司家可是一個人都沒來啊!估計是覺得沒臉吧,哈哈……”
先前甯順侯府沒少在人後說祝家的不好,結果呢,他們口中的惡媳婦轉眼就被皇後賜婚給了青年才俊,臉都快打腫了。
莫為莺跟在兄長身後,她恰好聽到有人這樣議論甯順侯府,不禁也笑了起來。
真好啊。
她挑開車簾看着夜色,今日她與祝娘子說得那一番話并非虛言,她是真的羨慕對方,羨慕她的從容,羨慕她的自信,羨慕極了。
然而,此刻正被莫為莺羨慕着的人,反而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祝月盈自從走進主院就有些緊張,這種緊張在步九思拉着她進房後上升到了頂點。
步自芳推脫說自己累了一天,直接在祝府歇下了。也就是說,現在的舍人府中,隻有她和步九思以及侍從們。
小滿早就偷笑着拉着谷雨退了出去,步九思身邊也不常有小厮,現在,新婚的二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彼此對視。
還是祝月盈先開口打破甯靜:“步九思……”
“嗯。”
步九思垂眸應下,看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
祝月盈看他這樣,心中更忐忑。
她甚至開始沒話找話:“那個,你穿這個顔色還挺好看的。”
步九思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面上也有了笑意:“阿盈喜歡就好。”
祝月盈此時正在心底給自己鼓勁。
她在出門時,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便是和對方坦白重生一事。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對方也并非對前世一無所知,隻是現在彼此沒有挑明,于是還不敢下結論。
可真到了隻有他們二人的時候,她反而有些膽怯。
萬一對方真的不知道前世的事呢?萬一他會把說出前世之事的自己當作怪物呢?
祝月盈的手緊緊攥住帕子,她直至這一刻才發覺,自己不想失去對方,不想被他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目光注視着。
她擡眸,入目所見盡是步九思眸中的柔情。
他試探地将自己攬入懷中,輕聲詢問:“阿盈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
祝月盈顧左右而言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步九思覆住她的手,緩緩掰開她死死攥緊的手指:“很明顯。”
祝月盈鼓起勇氣,她環住步九思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頸間。
她輕聲道:“九思。”
步九思似有所感,他也抱緊對方:“我在。”
祝月盈的聲音近乎喃喃:“如若我死了……你會做什麼?”
步九思一怔。
祝月盈一不做二不休,她把事情說得更明白:“若是那時你外放出京,而我纏綿病榻,祝家也不在平甯,該怎麼辦?”
步九思的心髒突然猛烈跳動起來。
他環着對方的手漸漸收緊,嗓音微啞:“你都知道了。”
祝月盈懸起的心終于放下。
她卸了力氣,也放松下緊繃的肌肉,在步九思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着,長舒一口氣。
“不是知道,”祝月盈撞進步九思灼灼視線中,“隻是我和你一樣罷了,有一些……狼狽的記憶。”
步九思的眼眶驟然紅了,他緊緊抱着懷中的人,祝月盈這才感受到他如此濃烈的失而複得之感。
祝月盈輕輕捋順對方的背:“九思,上一世我死後,你做了什麼?”
她的一切疑問都在此刻有了解答。步九思為何對自己一往情深,為何主動與祝家合作,為何莫名其妙與司所照對上……
步九思的恍然不過一瞬,他苦笑:“這不是什麼好的回憶,阿盈。”
祝月盈的神色認真:“但是,我想知道。”
步九思不想把那些不好的回憶講與她聽,奈何懷中之人的目光太過熾烈,三兩下就把他的遮掩燒穿。
“我把你送回了家。”步九思阖眸,“甯順侯府對你不好,我便私自做了決定。”
祝月盈關心的卻不是他私不私自,而是:“你……你把司家祖墳刨了?”
步九思似笑非笑看着她。
祝月盈一看就看穿他在假裝強笑,她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我知道了,司家根本就沒讓我進祖墳,是不是?”
步九思輕歎一聲:“……是。”
祝月盈捏着他的臉:“别那麼難過,我還不樂意進司家的墳呢。”
步九思安慰道:“不過,甯順侯府很快也就覆滅了。”
“你幹的?”
“嗯。”
祝月盈不關心侯府衆人的結局,她隻想知道:“那桐兒和莺莺呢?”
步九思耐心說給她聽:“你……後不久,桃香也被阮正柔處死。莫夫人嫁進來半年便看清了司所照的本性,與他大吵一架,從此貌合神離。”
“桐兒養在莫夫人名下,元甯十六年,是他出面狀告侯府殺妻殺妾,司所善則是狀告世子買官鬻爵。”
“莫夫人先一步回了莫家,司有桐和司所善也被我妥善安置,而後,我得了陛下的旨意,親自去給侯府抄家監斬。”
祝月盈聽着上一世侯府的結局,感慨萬千:“原來你做了這麼多……”
“不多。”步九思慢條斯理給祝月盈拆了頭發,“我更慶幸還能有現在。”
這一世,沒有含冤病死的祝夫人,沒有聲名狼藉的步舍人。
重來一次,二人沒有再一次錯過彼此。
祝月盈摸着步九思身上的婚服:“說真的,你穿绯紅色确實很好看。”
上一世的步九思沒有娶妻,也沒有可能再次晉升,他的官位一直停留在起居舍人上,而按照大甯律法,他不能穿绯紅色的衣服。
她信誓旦旦:“你都因為成婚穿過一次了,以後一定還有穿這個顔色的機會。”
步九思心下一暖,他低聲附在祝月盈耳畔:“好。”
“娘子想要的,我定将全力以赴。”
祝月盈一把撲進他的懷裡,直接将人撲倒在床榻上。
步九思生怕她閃了腰,連忙擡手護着。
祝月盈不禁想着,步九思他就是個文官,雖說比自家阿兄要高一些,但也不知道身子是否單薄。
她擡手扯住步九思的衣襟,後知後覺地想起谷雨給她塞的東西,又悻悻收回了手。
步九思卻沒讓她再次逃開,他直起身來,吹滅了房中的燈,帳幔輕盈落下,也遮掩了祝月盈躲閃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