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甯十四年，年關。
步九思起身，将身邊還在睡的人撈起來：“阿盈，該醒了。”
祝月盈迷迷糊糊趴在對方腿上：“再讓我睡一會兒……”
步九思無奈，他把人抱進懷裡，低聲在她耳邊道着：“昨兒是誰說，今天一定要提醒她早起的？”
“還不是怪你？”祝月盈把他的臉推開，“明知道今天是除夕，還非折騰到那麼晚。”
他告饒：“是我的錯。”
祝月盈趴在他懷裡繼續睡，步九思對此見怪不怪。
他伸手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拿進來，動作輕柔地給她穿上。
祝月盈配合着他穿好衣服，自己靠在床邊賴了一會，這才睜眼起身。
今天是除夕，二人早就約好前去祝家過年。
但在回祝家之前，祝月盈決定先去走親訪友一番。
東市今日晚間才閉，但現在的人也已經很少了，大家多數忙着準備年夜飯，這個時候還出來做生意的屬實不多。
祝月盈找到一家還開張的胡餅店，買了幾張熱氣騰騰的餅，還專門給步九思點了一碗肉粥：“給。”
二人并肩坐在店裡，羊肉餅子的熱氣模糊了眼前景象，宛如雪霧交織。
步九思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臉，祝月盈和他手臂挽在一起，低頭咬下一口。
“還是這麼好吃，”她感歎着，“步舍人可滿意？”
步九思颔首，他詢問道：“阿盈待會想去哪兒轉轉？”
“我的鋪子肯定得去，”祝月盈思忖，“雖然想去拜訪莺莺和小止，但是她倆估計現在也很忙，年後再說吧。”
她笑道：“步舍人在中書省風頭無二，今年給我夥計們的紅包不得大一點？”
步九思也笑了：“早就準備好了。”
小滿本來也在旁邊吃飯，她聽到這裡，伸過頭來補充：“娘子是不知道，步舍人早在臘月門的時候就把紅包給我啦，非常厚實！”
谷雨把她掰回來：“就你話多。”
小滿氣鼓鼓地和她争起來，惹得祝月盈失笑：“沒想到你如此思慮周全。啧啧，不愧是步舍人。”
步九思整理着冬袍：“畢竟鋪子對你很重要，你我夫妻一體，我當然要多幫襯一些。”
祝月盈親了他臉頰一下：“這是獎勵。”
親完，她也不看對方愈發幽深的目光，起身就走：“都吃好了吧？早點發完早點回家！”
步九思輕歎一聲，順從跟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市裡去。
自從進了臘月門，東西市的人就沒有少過，祝月盈和步九思每次來都是人擠人的狀态，可真當到了除夕，這種喧嚷的情況卻為之一變，清靜得很。
祝月盈牽着步九思的手，二人并肩走在其中，看着街邊早就挂起的紅色裝飾，相視一笑。
紅包全給了小滿，這孩子也不知為何，從小就喜歡給别人發紅包，祝月盈樂得清閑，就在旁邊笑着看她追上夥計們塞紅包。
成衣鋪、邸店、糧鋪、書舍……祝月盈一路順過來，她猛然發覺，自己的生意規模竟已如此之大了。
之前她剛重生時，陪嫁鋪子中的一般都經營得不是很好，但現在，這種情況為之一變。
不僅原有的鋪子起死回生，連帶着幾家新開的鋪子都生意不錯。
步九思與有榮焉：“阿盈在經商之道上果真有天賦。”
比起那個眉間緊鎖愁緒的世子夫人，還是這樣明媚耀眼的阿盈更讓他為之心動。
祝月盈也不謙虛，她揚起臉笑着：“是啊。”
隻有在撥動算珠的時候，她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底氣。
二人談笑間走到首飾閣，柳開和李有有早就在門口翹首以待，一衆夥計笑着喊道：“主子來啦！”
祝月盈和他們打招呼：“新的一年了，大家去年幹得很不錯，我和步舍人給大家包了紅包，拿了紅包就趕緊回去陪陪家裡人吧！”
小滿拉着谷雨滿場分發，衆人忍不住掂了掂其中的分量，都不禁露出燦爛的笑容。
夥計們圍着小滿谷雨說吉祥話，祝月盈則是和步九思倚在櫃台邊感慨：“真好啊。”
柳開和李有有身為心腹，此時也陪伴在主子身邊：“這麼快又是一年了。”
“轉過年來就是元甯十五年，”李有有算着，“咱們鋪子已經開了三年多。”
柳開托腮：“和主子争論貨架怎麼擺的日子好像還在昨天。”
而現在，當初嶄新定制的貨架已經沾染了歲月的痕迹，随整座鋪子一起沉澱着變老，融入為東市本應如此的一部分。
祝月盈歎了口氣：“年關了，在這種日子裡，總是會有很多感觸啊。”
當初難忘的場景在回憶中模糊泛黃，那些鮮明的喜怒哀樂化為回想時的一瞬感慨。
時間沖刷過身後的路，給所有銳利的、清晰的記憶蒙上一層淡忘的輕紗。
步九思低聲道：“至少還有當下。”
“對呀，”祝月盈收拾了情緒，她微笑，“大好的日子，總耽溺于那些過去的日子作甚？明年想必還會發生更讓人難忘的事兒呢。”
她起身：“我記得柳掌櫃家裡添了個小郎君，有有年後也要成婚了吧？”
祝月盈從腰包中拿出專門給二人的東西：“算是我身為主子的一點心意。”
柳開看着主子手裡的金飾：“這……太貴重了。”
“沒事，收下吧。”
祝月盈真心道：“你二人跟我這麼多年，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我的鋪子能有今天，和你們脫不開關系。”
她環顧四周：“對了，安十七呢？怎麼沒看見他人？”
定甯縣的安十七郎，在安家徹底倒台後，便帶着父母弟妹轉投到祝月盈名下。
李有有上樓：“他還在收拾雜物，我這就把他叫下來。”
安十七很快從樓上下來了，他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诶呀，瞧瞧這是誰來了，主子！”
步九思默默瞥了他一眼。
安十七對步舍人還是有心理陰影，他躲在柳開身後：“主子啊，你下次來這兒，能不能别帶您身邊的這尊大佛？”
祝月盈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郎，這就慫了？”
安十七小聲嘟囔：“不慫不行啊……”
三年前在定甯縣，自己不過想靠近點主子，這人就出來照着自己一頓揍，屬實是給他吓出心理陰影了。
祝月盈也不逗他了：“行了，今年你剛過來，怎麼樣？在鋪子裡還适應嗎？”
“多謝主子挂懷，”安十七難得沒有插科打诨，他鄭重道，“耶娘一直讓我好好幹，要報答主子的恩德。”
祝月盈把一個紅包遞過去：“知道你還要安頓弟妹，所以年禮給你點優待。”
安十七眉開眼笑：“好！我就知道，主子人美心善，一定會看到小人的難處……”
他在定甯縣和别人勾肩搭背慣了，此時下意識就要往祝月盈身邊湊，步九思見狀，不動聲色地把阿盈抱進自己懷中。
安十七也猛地意識到：“瞧我這記性，該打！步舍人，小小小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步九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祝月盈能感覺到，他環着自己的手愈發用力。
“十七郎還是趁早改掉這些習慣吧，”祝月盈看熱鬧不嫌事大，“若還有下次，我可勸不住步舍人。”
經過這麼一鬧，鋪子裡頓時充斥着快活的空氣。
祝月盈挽着步九思的手向外走：“新的一年還要多多仰仗諸位，别客氣了，趕緊回家過年吧！”
小滿聽到聲音，也把自己從夥計堆裡摘了出來：“娘子！還有一家藥鋪沒去，然後就可以回祝府啦！”
一行人來到藥鋪門口，這家鋪子的掌櫃還沒換，他笑着迎上來：“大娘子，步舍人，還有小滿姑娘和谷雨姑娘。”
小滿又拉着谷雨揣着紅包往裡面沖，祝月盈的腳步卻在門口停頓。
“當初……”
她看着鋪子前的這片空地：“我記得你就是在這裡站着。”
這一世的元甯十年，二人的初見便是在此處。
步九思想要來藥鋪做工換錢，卻被同村之人刁難，是祝月盈出面為他解了圍。
掌櫃聞言也感慨着：“是啊，大娘子還記得那日。我當時就覺得這位郎君周身氣度不凡，現在一瞧，果真。”
當年那個藥鋪的臨時夥計，現在不僅官至五品，甚至還娶了自家大娘子，真真大不一樣了。
祝月盈突然戳了戳步九思的腰窩：“你跟我說實話，當初你是真的被那些人刁難了嗎？”
先前，她并不知道步九思擁有上一世的記憶，那時的步九思不過是出身寒微的農家子，被人欺負實屬正常。
可現在，祝月盈知道他同樣重生回了元甯十年，那麼當時他那般可憐的模樣……
她和對方耳語：“就憑你的能耐，能被幾個鄉野惡霸罵得還不了口？況且，怎麼就這麼巧，恰好是在我的鋪子門前起了争執？”
步九思輕笑：“若非如此，又怎麼能見到當時的祝大娘子呢？”
祝月盈又戳了一下他：“别有圖謀。”
步九思握住她搗亂的手：“是蓄謀已久。”
掌櫃很有眼力見，早就進鋪子裡和小滿說話去了，留主子夫婦在此處說悄悄話。
祝月盈環顧四周，附近除了步九思再無别人，而眼前的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眼底暗色翻湧，分明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