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着急召我回來,可是貢品出了問題?”
近衛長姓聶名喬,綴在世子身側一路疾行,仔細将接過的鬥篷疊兩折托在腕臂上。
聶家自大啟立國之戰時便追随姜氏先祖,後來姜氏被啟天子封為黎國主君,黎國的小朝廷自然也遍是聶家子弟,聶喬二十出頭便做了主君近衛首領,其受重用程度可見一斑,隻是眼下聽姜偃問話,語氣反而有些不确定:“大君不曾提及,隻說讓世子速歸。”
“大君還說,除了世子,任何人都不得進入大殿。”
姜偃腳下一頓,扶着門扉回望已然停步的近衛長。
聶喬眼中憂色更重,“屬下在門外等候大君與世子。”
她這才發現往日大殿兩側的近衛軍竟是一個也無,隻有近衛長一人立在階下,未帶兵刃,腕間整整齊齊挽着自己剛剛解下的鬥篷,隔着三兩步距離,聶喬挺拔的身形好似一堵穩固的牆,将憂心與不安阻在她周身之外。
一路奔襲,喧嚣沸騰的血液此刻稍微安穩下來,她正身緩步推開了殿門。
大殿之中倒是無甚異常,燈火依舊,端坐殿上的父君似乎也還是數月前分别時的模樣,她正欲走近行禮,便聽父君開口道:“莫再上前,止步罷。”
姜偃腳步一頓,不由擡頭去看自己父君。
“你此去東南,可有所獲?”父君聲音倒是聽不出什麼異樣。
姜偃心下安定些,回道:“東南山越氣候溫和,土壤肥沃,丘陵之上可開墾平式梯田以作耕種,然嶺間有零星山匪作亂,還請父王奏請天子派兵清剿,若是動作快些,應趕得上明年春耕。”
“春耕……”國君語氣似有出神,很快斂去了,隻是擡了擡手。
唳嘹聲驟響,一隻數尺來長的巨隼自王座攜風而下,穩穩停在她左肩之上,繼而低頭去蹭她鬓邊被翅風吹亂的碎發。
抛開它過于乖順的表現不提,此物狀如鷹隼,鸱首細足,其修長華麗的尾翼幾乎拖曳至世子腰腿之間,與她所佩家徽上所鑄圖騰無二。
神鳥數斯。
姜偃不甚習慣神鳥親近,努力穩住身形任由數斯給她梳理發鬓,眼神有些迷茫,似是不太明白數斯為何會突然飛下國君王座,不過這份迷茫很快被一陣壓抑不住的惶恐與不安所取代,因為她的父君開口道:
“今日後,數斯便交由你來看顧。”
不顧她陡然色變的表情,國君又自顧說下去:“那件東西已遭大變,孤與數十掾屬均被波及,你需即刻遵循當初計劃,取鉛石封存密室,隔絕人等直待大荒司到此處理善後。”
寥寥數句,姜偃已然如墜冰窟,竟是顧不得肩上沉重神鳥就要上前查看父君狀況。
然而僅邁出半步,刻在骨子中的森嚴禮數便讓她定在原地,腦中轟鳴一片,隻感到冷,仿若路上急奔而過的夜風此刻才一股腦鑽進自己骨頭縫裡,刮得她全身血肉筋骨都扭在一起打顫,近乎機械地跪拜在地:“兒臣明白。”
她這一跪竟是無力再起身,指尖在青玉石磚上扣得泛白,直到耳邊傳來國君歎息般低語:“吾兒……”
聲音輕得仿若一根羽翼便揮散了,她眼淚再也忍不住,以額觸地默默用衣袖将淚水抹了:“…兒臣定不辱命,請父君放心,還請父君,多多保重……”
“保重”二字似逾萬斤,國君的歎息終于有如實質:“宣兒央我轉告于你,說是有物相贈,卻不肯說是什麼,為父猜測,應是近月士族名門中女兒偏愛用奇花做配飾,他亦尋了來送你,等你見着他再親口問問罷。”
姜偃一愣,不知父親為何突然提及幼弟,再看他表情中掩不住的哀傷,胸中一恸,心知此番隻怕連幼弟也隻僅剩一面可見。
她不知自己何時拜過父君,也不知自己如何踏出那殿門,隻知此一去,黎國、姜氏,乃至整個大啟,便都不可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