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祭七日前,大啟六州之一,黎國江州楚城郡西北部三戶津。
這裡是楚城郡下屬的一個鎮子,鎮如其名,早年兩條大河交彙沖擊而成的灘塗濕地,而今大河早已改道,河灘亦被馴化為平原良田,初始隻有幾戶漁家渡船的津口漸漸發展成一個頗具規模的農耕大鎮。
在每一寸土地皆被蓄民辛勤開墾耕作的三戶津,鎮外卻有一片巨大而平整的空地被保留至今,一排久經風吹日曬的靠泊木樁整齊列在空地一側,依稀還能瞧出些當年渡口的影子。
這塊空地視野開闊風景絕佳,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遠眺與天色連接一處的大河,還有河那邊青山掩映的巨大城郭,那城郭便是黎國上人們生活的王都鴻山城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十年一度的大荒祭酬神慶典開啟,為期七日,一直延續到大荒祭正日。
慶典不僅要祀神,還要送親,感謝上神庇護蓄民,同時歡慶功業圓滿的年長親人們由神侍接引,去往聖山安度餘生。
往日平靜的城外空地擠滿了人和物,一朝之間整個三戶津的活物都被集結于此。
靠泊木樁被一座戲台所遮掩,台下最好的位置空出一排座位來,挨着主座有兩個胸前佩花的老人,說老也不确切,隻是瞧着比别的人上了些年紀,正笑眯眯地四下張望,其中一個揉着膝蓋對同伴道:
“以前總盼着早早完成功業去聖山,沒想到這天真的來了,反而又有些舍不得家裡。”
“現在年景好,想來用不了多久家人也會去聖山與我們團聚的。”另一人勸慰道。
“是是……”揉膝蓋的那人不知想到什麼,笑容更擴大了些,正待說話,眼角蓦然瞄見個疾馳的人影,忙出聲提醒,“那後生!看着點路别撞了!”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正驚鳥似的掠過人群,因為跑得太急險些一腦袋撞在正候場的表演大青牛屁股上,也正是這驟然的急停,才讓人看清此人的模樣。
少年人如雨後遠山般的眉目清隽而明秀,在統一着裝的黑灰人群中尤其惹人注目。
他驚魂未定地抵住青牛的後腰,後者顯然更适應這嘈亂環境,被驚擾了也隻是慢悠悠回頭。
碩大的牛頭被籠罩在一個更為猙獰碩大的青銅獸首面具中,一對足有兩尺來長的犄角差點勾到少年懷裡護着的翎羽額帶。
少年被唬得平地後跳了半步,穩下來後發現那額帶并未被剮蹭到,又忍不住想去摸摸青牛的頭,奈何面具将它裹得嚴嚴實實,少年無從下手,隻得隔空勾手指刮刮面具後露出的兩隻烏油油的大眼睛,也不等那青牛有何反應,擡眼對着兩位長輩笑了笑,又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戲台一側整齊站着幾排幼學之年的孩童,一水兒的墨色禮服,金翎額帶,遠遠看過去全似一樣。
每個孩童或低頭或絞手嘴裡念念有詞在背誦什麼,唯有一個女娃時不時的擡頭遠眺面露焦慮,隻有她頭上未着額帶,想來那個抱翎狂奔的少年正是為她而來。
好在女娃并未等太久,在瞧見那個飛奔而來的身影時,女娃就開心的揮手,好懸忍住沒跳起來,隻壓低聲音喊:“哥哥,禾川哥哥,在這裡!”
幾聲“哥哥”還沒落地,那少年已經在人群裡找到了女娃,順着氣蹲下幫女娃整理她弄亂的衣擺,又小心翼翼地将帶來的金翎額帶綁在女娃腦袋上,一邊調整一邊笑着埋怨:“哥哥就哥哥,還禾川哥哥,你有幾個親哥哥啊。”
女娃正是識物認人好奇心旺盛的年紀,被親哥埋怨了也不打算改口,反而笑呵呵又喊了一聲小禾川哥哥。
行吧,小都加上了,這再跟她把稱呼關系掰扯下去怕是要兄妹變姐弟,禾川給她整理好額帶,又闆着人肩膀轉了一圈左右打量衣着是不是都幹淨規整,确認沒問題了才從袖袋裡摸出塊芝麻膏喂進女娃嘴裡。
鹹香綿軟的滋味一瞬間充斥了女娃的全部感官,芝麻膏雖然叫做芝麻膏,卻是麻醬和面粉混着粗鹽香料制成的鹹口點心。
江州缺鹽,這樣的吃食可以算得上是罕見了,女娃從早上開始就水米未進,這會兒嘗到味道,竟是先把半截自己沒有咬到的芝麻膏拿到手裡又遞到禾川嘴邊,嘴裡還嗚嗚咽咽地說:“哪來的這個?”
“阿娘給的,你放心吃。”禾川沒有接,又怕他倆的動靜驚擾到周圍尚在背誦的孩童,隻得将女娃拿着芝麻膏的手攏在自己掌心裡,另一隻手又去解腰間的水壺。
女娃喝過兩口水,終于能順暢說話了,她人小鬼大,瞬間就反應過來今年應該是定下讓哥哥代替父親去給王都送貢品,芝麻膏個頭雖小,一塊卻能頂得上幾大碗飯,自然是阿娘給哥哥帶着路上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