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字字句句,如驚雷破空,在靜谧的廳堂裡炸響,所有人都在消化信中的信息。
“請傅老過目。”江涴将信件遞向老傅,話中略帶嗚咽,眼中卻閃爍着不易察覺的精明。
信上墨迹雖已有些模糊,但蘇澹筆迹依舊清晰可辨。老傅接過信件,端詳片刻,沉聲道:“确實是老爺親筆。”
見信件得到認可,江涴微微啜泣,繼續道:“老爺已逝,族長之位懸空。南辰雖為長子,但非嫡出,按規矩應由妹妹在及笄之後繼承。但,若此事屬實,我豈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外人插手宗族重事,置我蘇家于險境之中?”
蘇北歌微微蹙眉,這江涴倒是好算計,先抑後揚,利用信中的隐晦内容,将矛頭直指自己。其意圖已昭然若揭,她想要借此機會剝奪自己繼承族長的資格,甚至将自己逐出蘇家。
“嫂嫂,你這是何意?”蘇北歌擡頭看向江涴,那雙原本溫和的眼眸此刻顯得異常冷硬,“信中并未明言我非蘇家骨血,僅提及娘親當年失蹤後的性情變化。此事與族長之位繼承有何幹系?再者,信中分明囑咐哥哥要多加保護我,你如今卻以此為由質疑我的出身,豈不是公然違背了父親的遺願?”
江涴微微一怔,随即輕拭眼角淚水,淚眼婆娑地看向族中長老:“此事關乎我蘇家血脈純正,我怎能視而不見?北歌妹妹雖為老爺所愛,但若她真非我蘇家血脈……”
其實,信中提及的那年之事,族中老人都有所耳聞。蘇氏一族以行商起家,孟夫人經商有道,操持族中事務遊刃有餘,時常外出也是常事。但中洲四三六年,孟夫人外出後卻如音訊全無。族人紛紛猜測她是否遭遇了不測,直到一年後她悄然歸來,卻如同換了個人,再不問族中事務。
當衆人疑惑不解之際,蘇澹宣布孟夫人有喜了。當時,蘇南辰已年滿十七,蘇家多年未曾有過添丁的喜訊,喜悅幾乎沖淡了先前的疑慮,大家普遍覺得孟夫人的異常是因害喜,不再多言。然而,如今蘇澹已逝,這封信的出現,無疑讓當年的傳言再次泛起波瀾。
江涴知道憑這封信還不足以撼動蘇北歌的地位,于是她決定再下一劑猛藥。她輕聲吩咐身旁的家仆:“去,把陳嬷嬷帶來。”
不一會兒,一位白發蒼蒼的婦人被領了進來,此人正是當年在蘇氏莊園内的管事陳嬷嬷。她一進門便行了一禮,略顯沙啞地說道:“自老爺宣布夫人有喜以來,我日夜照料,對夫人的情況了如指掌。按照常理推算,小姐應是臘月才降生,但夫人卻在開冬時分便羊水破了,提前兩個月分娩。然而,小姐出生時卻并不像一般的早産兒那樣瘦弱無力,反而哭聲洪亮,身體康健。”
随着陳嬷嬷的陳述,靈堂再次掀起波瀾,讨論聲如潮水般湧動。江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她的證詞雖然不能完全證明蘇北歌的身世,但卻足以讓族人心中的疑雲更重。
這時,宗族中最為年長的叔爺緩緩站起,聲音沉穩而有力:“諸位,我族曆來以和為貴,親情為重。雖然蘇北歌出身有疑,但孟氏對我族的付出,我等皆銘記在心。即便血脈未明,她亦是我蘇家的一份子,不容置疑。”
他停頓片刻,目光掃過衆人,繼續說道:“今日江氏之舉,雖出于家族利益考慮,但手段确有欠妥。蘇澹對妻女的深情,我等皆知,若他在世,定不會将心愛的女兒置于如此困局。然既已疑雲已起,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建議,先暫時擱置族長繼承之事,待查明真相後再做定奪。”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蘇北歌知道,方才叔爺的話語雖然看似公道,卻已悄然為南辰鋪就了一條通往族長之位的道路。
在中洲王朝,嚴苛的禮法制度早已深植人心,庶子庶女在爵位與财富的繼承權上無緣一睹,然而,相較于嫡庶的身份界限,南璃國國人普遍認為女子應守内院、不宜涉足外事。因此,大多數族人都傾向于蘇南辰成為一族之長。他們與江氏雖各有心思,但目标卻殊途同歸——推動蘇南辰成為族長。隻不過,江涴心中還有更大的野心,她不僅要将蘇北歌排除在族長繼承人選之外,更要奪取她名下的豐厚财産。
蘇北歌本就是個喜歡逍遙自在的性子,不願被家族瑣事所束縛。但在這局勢下,她也不願讓江涴的陰謀得逞。她立于堂中,聲音清晰而冷靜:“江涴,你今日之舉,是否已與哥哥商議?”
“事發突然,我……我尚未與南辰商議。”江涴掩飾住慌亂,輕聲應道。
“哦?”蘇北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如此,你便擅自将此事公之于衆,置我于何地?又置蘇家于何地?”
她轉身向族中長輩們行了一禮,言辭懇切:“北歌年幼無知,自知難以擔起宗族之長之重任。長兄如父,外事自應由哥哥全權處理。但今日之事,也屬家事,更關乎我蘇家的聲譽。如今爹爹已逝,家主之位,理應由哥哥或我繼承。江氏未經家主同意,擅自将此事公開讨論,此舉實乃違背家規。不知諸位長輩,該如何處置?”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将問題直接抛給了族中長輩。原本隻是關于她身世之謎的争執,此刻卻演變成了對家族内部權力結構的質疑。江涴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未曾想到,蘇北歌竟會如此巧妙地将她置于兩難之地。她原本打算借此機會一舉将蘇北歌排擠出局,卻忽略了蘇家的規矩和宗族的禮數。
族人紛紛交換着眼神,他們明白,蘇北歌的話意味着她無意于族長之争,願意主動退讓。這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至于主家内事,多數人都選擇了保持觀望。
叔爺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江氏今日之舉,确是不合禮數。按照家規,明日需至祠堂跪法,而後禁閉七日,以示懲戒。”
蘇北歌微微颔首:“那就依叔爺所言。”
江涴聞言,臉色一僵,心中雖是不甘,但覺得自己這次雖然沒能一舉将蘇北歌打倒,但也算是給蘇南辰鋪就了一條平坦的道路。此時也就恭恭敬敬地應下:“是,妾身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