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歌做了一個夢。
一條滔滔江河奔騰不息,岸邊伫立着一抹朦胧的人影。他手持一壺濁酒,對月獨酌,身影在銀輝與波光中搖曳,顯得既寂寥又蒼涼。半晌之後,那身影毅然步入江心,水流浸濕了他的衣袍,江水漫過他的膝蓋、腰部,直至胸口。他猛然回頭,蘇北歌驚恐地發現,他的面上沾滿了鮮血,眼眸深處,是化不開的哀傷與憤懑。
恐懼瞬間襲來,蘇北歌猛然驚醒,額頭上滿是冷汗。她試圖回憶夢中的人的模樣,卻怎麼也看不清,隻能記住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睛。她深呼吸幾次,試圖平複心情,卻發現自己無法再入眠。她披上外衣,走到窗邊,望着外面的夜色,心中隐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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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郊外踏青歸來,已半月有餘,府中的日子依舊平靜無半絲波瀾,除了前日自洛京的傳來的家書。
“北歌吾妹鑒:
今日之中冠,内憂外患。近日聞得南璃與東風蠢蠢欲動,大有聯手攻伐之意,緻使政局微妙、愈發不穩,族中大小事務待決斷,吾需留守洛京,以穩大局,歸期難定,特此告知。
關于江氏之事,吾雖未知曉,但聞妹所受之委屈,中愧疚難當。身為人子、為夫、為兄,吾皆未盡責。
為免家族紛擾,已托蒼梧長老李叔代為整肅,望能平息風波,且吾之立場,還你清白。
父親遺訓,母親之事或成他人之柄,家族立場與初心不可忘。蘇家基業,乃父母心血所鑄,我絕無獨占之心。望妹勿憂,昔日有父護佑,今朝有兄為盾,定護你周全。
于淵乃可托之人,有他相伴,我心稍安。望妹在丹邑安心修養,勿憂勿慮。
兄,蘇南辰書”
蘇北歌手中緊握家書,凝視着窗外未明的天際,輕聲歎息。随着在丹邑逗留的時間越長,她的焦慮也愈加嚴重,夢境頻繁而混亂。仍有太多的謎團未被解開,繼續留在這裡,不過是逃避現實,心結始終難消。根據情報,桑粒的蹤迹現已排除南璃、巴蜀、北淩三地,剩下的無非是東邊或北邊,繼續幹等下去恐怕也不會再有更多信息了,這也使得蘇北歌想要前往東風國的念頭愈發強烈。
然而,如何向于淵與恒升開口,卻成了難題。之前發生那麼多事,于淵定不願她孤身涉險。而恒升在于府跟着六叔習武,正是充滿幹勁的時候,帶他同行反倒阻礙其成長。
想到這裡,蘇北歌心中更是煩躁不已。她回到床榻上,重新躺下,試圖用睡眠來平複内心的紛亂。然而,夢境卻再次悄然而至。
這次,夢境轉換,蘇北歌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喧鬧之中。眼前,是一片盛大的婚禮現場,紅綢翻飛,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人群簇擁着新人的花轎,氣勢浩大無比。
然而,當花轎的簾子被輕輕掀起,露出新娘的容顔時,蘇北歌的心卻猛地一沉。那面簾後的新娘,雖然妝容精緻,卻掩不住一臉的心死如灰。她的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被抽空,隻剩下軀殼在機械地完成着婚禮的儀式。
蘇北歌定眼一看,驚覺那新娘竟然是魏東珠!她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既有震驚,又有心疼,她在人群中拼命呼喊魏東珠的名字。
魏東珠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緩緩地轉過頭,眼中滿是絕望與苦澀。她望着蘇北歌,嘴角勉強扯出一絲苦笑,似乎在訴說着什麼。
蘇北歌欲伸手抓住她,帶她逃離,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着魏東珠步入那金碧輝煌卻如牢籠一般的殿堂。絕望與恐慌交織,她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劃破夢境,将蘇北歌拉回現實。她猛然坐起,胸口劇烈起伏,額間汗珠滾落。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依然在那熟悉的房間裡。
“姑娘,您可是醒了?魏公子來訪,此刻正在廳堂等候。”
蘇北歌心中一凜,魏子原此時來訪,必有要事,否則婢女定不會在她休息時打擾。她迅速整理思緒,簡單梳洗一番,便匆匆步入廳堂。
踏入廳堂,便見魏子原正端坐在客座上,面容凝重。一見到蘇北歌,立刻迎上前去,神色焦急:“快,随我去見東珠。”
蘇北歌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東珠怎麼了?”
魏子原壓低聲音,“路上我再詳細告訴你,你先跟我走。”
*
晨曦初露,薄霧籠罩着丹邑,一輛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而過。
蘇北歌坐于車廂之内,聽得車輪與石闆路輕輕碰撞的聲響,如同細碎的鼓點不斷敲打着自己。她心緒紛亂,“魏子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魏子原深吸一口氣,緩緩啟唇:“君上已下旨,将東珠許配給了公子起。”
“‘公子起’是誰?”
“旻莊王之四子,與三公子一同,皆是南璃國太子之位的熱門人選。”
蘇北歌秀眉微蹙,“那,東珠她……可願意?昔日她曾拒婚過司馬家,此番……”
“時局已非往昔。”魏子原輕歎一聲,“令尹家原有一獨子,早年便為國捐軀,莊王因而更加補償和看重魏家。東珠,本就是老來得女,自幼受盡寵愛,原先堂舅也僅打算為她擇一良婿,以保她後生無虞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