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秋杪和衛漁吐出來後,黑灘石就失去了所有光澤,徹底變成一塊普通的石頭;看來這個法器隻能使用一次。
由于黑灘石小空間裡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當它們從黑灘石裡出來後,隐島已經是深夜。按理說,該吃晚飯了,可秋杪實在不知道如何再面對衛漁:其實經過這一天的接觸,盡管名字、相貌、性格都相同,秋杪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的衛漁,并非自己的初戀。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這個衛漁眼神中的哀怨,甚至還有一絲怨恨;秋杪也能識别出來,這個來自錨世界的衛漁(按照黑灘石空間裡的設定),其實愛的根本不是自己。
然而,衛漁還是戴了一天的面具,假裝自己就是岸世界的衛漁,這個謊言就這樣被戳破了。秋杪不願再繼續這樣尴尬地相處下去,最終還是逃走了。秋杪故意站在燈光照不到的樓梯角,回頭看了衛漁一眼,它正在擦桌子。秋杪想說點什麼:“我能感覺到,你不是你了,可我還是忍不住和你說很多很多話,還是忍不住想要擁抱你。我想要輕撫過你的雙眼,拂去你的哀傷。因為你的眼睛,比我認識的衛漁,更悲傷。”
但是秋杪沒能将這樣矯情的話說出口,隻是嘟囔了一句“晚安”,就立即躲到自己曾經在古橋鏡水裡住過的客房。
擦完桌子後,衛漁将椅子都推回原位。不過沒過多久,它又反而将椅子拉開了,放松地坐了下來,還将身旁的椅子也拉開,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
一個身影不負衆望地悄然潛入。
它依舊身着船員制服。
“羨慕我嗎?”衛漁自嘲地笑笑,“看着我們又抱又親的,嫉妒瘋了吧?”
“我沒工夫跟你探讨這些。昨天我故意在公寓門口放走小豬,就是想要阻止秋杪住進房間,是北望把我劫到你這裡。如今,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你們難道不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嗎?”
衛漁輕輕地安撫對方的激動情緒,“先别急嘛。今晚,你就可以返回輪渡上了。我保證,明天秋杪會安全地上船,我一定完璧歸趙。”衛漁将頭放在椅背上,整個人完全松散了成一灘爛泥,“現在,我隻是想聊聊天。這麼多年,我太孤獨了。那時候,在隐島上,秋杪要和你分開時,你的選擇是什麼?”衛漁看向隐匿在沒有燈光處的黑影。
“我隻能接受。”
“是啊。我不僅被動接受,我也選擇了原諒。”衛漁長歎一口氣,“我原諒了它主張的分手,原諒了它沒心沒肺地離開了我。這種寬容的代價就是,每當我回想起秋杪,我都要重新原諒它一次,原諒它輕而易舉地抛棄了我。”
“越是這麼想,其實越是放不下。”
衛漁扯着嘴角笑笑,“還得是自己才了解自己。後來,秋杪已經成為我的執念,我必須找到它。可是,老天給我開了個大玩笑,秋杪竟然認不出我!那時候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空間意志的設定。在空間意志的操縱下,我每次都是以陌生人的面孔出現,秋杪也許會喜歡上我一下,卻也會迅速遺忘我。說實話,我真的受夠了每一次在它面前都要重新自我介紹,受夠了它看向我的陌生而冷漠的眼神。”
“可是你也要理解它。秋杪的心裡一直都空落落的,反複追求各種各樣的情感,試圖填滿内心。在它看來,它喜歡上的是不同的人,卻在想要更進一步時,發現對方并非自己想要尋找的虛影的主人。秋杪深陷其中,它喜歡的程度越深,空間意志就會越迅速地讓它忘記掉愛人。”
“那我呢,還有,你自己呢?我能感覺到秋杪對自己的喜歡,但是又因為這種愛的短暫性而感到痛苦。”衛漁的眼眶都有些泛紅。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你就是想追求這種痛苦,因為這能給你帶來快感。相較于幸福地生活,你更喜歡享受痛苦。”
衛漁不做否認,“我始終覺得我不配,不配得到夢中所求,不配擁有幸福。總而言之,也許痛苦才能令我舒适;而隻要感到快樂,哪怕隻是一分鐘的快樂,也會讓我有種刺痛感,就像是冰天雪地裡,光着腳走在炭火上那樣,灼燒着,卻又貪戀這一點溫暖的刺痛。對于幸福的恐懼,比害怕痛苦要嚴重許多。所以大多數時候,我會選擇一條艱難的路,選擇遊戲中的困難模式,這并非出于一種世人歌頌的冒險精神。相反,我膽怯得要命,害怕自己會獲得想要的,害怕得到之後又被自己弄丢了。我總是會為各種事情感到痛苦,無論是經曆過的那些無可奈何的事,還是遠方陌生人經曆的悲劇,我都會感同身受地痛哭流涕。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為素未謀面的人感到痛苦,是一種無效且多餘的痛苦,是一種自我意識過剩的投射,可是我怎麼改變呢?現在,我好像又明白了自己一點:是我主動選擇了痛苦,是我反複地提醒自己,無論得償所願還是求而不得,都是一種悲劇。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下,我才會強迫自己不斷回想痛苦的事情,關于自己的錯過與一些不可饒恕的錯誤,因而才能在同一時間,保持住感知生活的敏感度。”
“你有自我毀滅的傾向吧?”
“可能是這樣吧。”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秋杪怎麼會死?”提到秋杪的死,就連隐藏在黑暗裡的聲音都無法再保持沉穩。
“原本無情的我,因為秋杪而産生情誼。我不理解情是什麼,隻是知道自己想要每天都見到秋杪,一起走段路,一起聊天。也是為了秋杪,我才會執意前往人間,因為我想要學習這種特殊的情緒是什麼,想學習如何處理這種情緒。我逐漸懂得了這種被人類稱為‘情感’的特殊連接,也開始領悟不同人之間的愛。我都是因它而做出改變的。”衛漁有些同情自己,也同情着另一個空間的自己;而自憐正是悲劇的開端。
“可是秋杪是如何對我呢?它自認為學了一點愛的皮毛後,就一股腦地把自己的愛都投擲在燕客身上了。我知道它們曾經親密無間,擁有很深的羁絆。可是,它和燕客已經是過去式了,為什麼秋杪不能回頭看看我?如果它沒有回極地找燕客,就不會趕上那場雪崩......那是空間意志為燕客準備的死亡儀式,秋杪它,簡直是枉死。”回想到這件事,衛漁仍舊痛心疾首。
“事到如今了,你竟然還不願意承認,秋杪,它擁有回溯時間的能力,卻還是在那場雪崩中死去,這隻能說明,死亡是秋杪的自主選擇。”
衛漁一瞬間沉默了,安靜地落下兩滴淚。
黑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别忘記了你的承諾,明天中午,我會在碼頭等待秋杪。”它留下衛漁孤單的身影,守在空曠的古橋鏡水裡,守在悲傷的叙事中。
經曆了同樣的初戀故事後,船員并沒有選擇和衛漁一樣的道路。反而,它相信,正是因為秋杪不記得自己,它才能成為任何角色。
因此,它常常以各種身份出現在秋杪面前,有時是大學同學,偶爾會在小賣鋪中和秋杪擦肩而過,也做過醫院的醫生。它願意陪伴秋杪一段短暫的旅程,然後消失;周而複始。在初始階段,它的确無法掩飾傷感的情緒。可是每次與秋杪接觸後,它都能察覺到秋杪對自己的喜歡:隻要能夠見面,秋杪就會喜歡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