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竹一愣,心道無非就是被柴房白頭發的孫子趕出來,趁着沒人看見順便在山上練練劍呗。
不過他的實話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聽的,頭上頂着“柔雲派”三個字的男女老少尤其要排除在外。
他擡起補丁疊成千層餅的袖子,擦了擦硬擠出來的幾滴淚,用鼻音添油加醋道:“啊,沒……沒什麼,那天我說話口氣不太好,陳大叔他老人家生氣了不讓我進門,我就隻能跑來後山了。那天确實是下雪了,路又濕又滑,我好幾次差點從山上‘趨溜’下去,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塊地方,所以打算坐下來歇歇,才發現了這把劍。”
他一指那邊溪流中的兩塊大石頭,“就是那兩塊石頭,這把劍當時被卡在中間。”
戚明雪聽着他親口講述的“悲慘經曆”,心疼得一抽一抽的,但面上隻能盡力保持平靜,狀似滿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順着李延竹手指的方向望去,兩塊鬥大的石頭在水流的沖刷下已經變得十分圓潤了,四周圍着半人高的雜草,卡住一柄劍的确沒有問題。
她踩着亂石中叢生的雜草,提着衣擺大步走過去,将生鏽的破劍豎着插入水中,水頓時沒過劍柄,隻有一小截還露在外面,劍被卡在石頭中間才不至于被激流沖走。她回頭問李延竹:“就是這樣嗎?”
李延竹點頭,“是這樣。隻不過現在是夏天,溪流漲水,我發現的時候水淺,隻淹沒了一小部分,而且水結冰,它被凍住了。”
明月皺眉叉腰道:“按你的說法,發現的時候隻有一小截被淹沒,為什麼現在整把劍都是鏽迹斑斑?這可不是一般的劍,按當時鑄劍師的說法,就算把它丢在水裡泡上三年,拿出來也能光潔如新,完好無損。”
李延竹聳肩,“反正我發現它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
戚明雪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流,對明月道:“經年累月,再好的材質也也總會扛不住水流的侵蝕。既然這劍隻有夏天漲水時才能被全部淹沒,那想要像現在這樣遍體生鏽,它卡在這裡至少有……”
“二十年吧。”李延竹說道,“每年漲水的間大概是四個月,按照三年不生鏽來算,您這把‘絕世寶劍’最少也得十年才能變成這德行。”
戚明雪揉着眉心,“那你為何說是二十年?”
李延竹低下頭看自己腳尖,把一顆小石子碾來碾去,死死繃住即将笑裂的嘴角,強行控制着聲音裡的顫抖:“順嘴說錯了,大師伯别生氣。”
光潔如新?完好無損?在水裡沖三年,别說一把劍了,王母娘娘的玉如意都得磨細一圈,這鑄劍師吹牛不打底稿,到處坑蒙拐騙不怕祖墳走水嗎?都按這個标準吹,水裡泡二十年都算事,這把劍就是在岩漿裡泡上二十年都照樣不耽誤它削鐵如泥。
戚明雪沉默片刻,聲音有些郁悶:“可是從我丢劍到現在,總共也才七年。它怎麼可能已經在這裡十年了?”她暗歎一聲,當年師父師娘看來是被那鑄劍師騙了,自己和曲師弟的這兩把佩劍雖然确實堅不可摧,可所謂的“水淹三年”之類的承諾,如今看來根本不靠譜,枉費師父師娘當時還對那鑄劍師禮遇有加、設宴款待。着實可惡,有一天讓那厮落在我手中,定要拔光他那滿嘴不靠譜的牙!
咬咬牙,戚明雪道:“既然這劍失蹤七年,而你是兩年前撿到,那它在溪水裡最多五年,若是中間還經曆了些别的事情,剩下的時間也足夠完全生鏽了……”
“啊!我知道了!”明月突然尖叫道,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戚明雪有些意外,難道明月想通了丢劍的來龍去脈?連忙正色問道:“你知道什麼?”
“那個鑄劍師在騙我們!”明月白皙的小臉氣得漲紅,怒氣沖沖地來回踱步,“這劍根本不經水淹,他仗着我們沒法當場驗證就漫天胡吹!”
戚明雪哽住了片刻,旁邊的李延竹反倒先說話了:“原來是這樣!明月姐姐真是冰雪聰明,唉呀我怎麼就沒想到,明月姐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明月得意揚揚地“哼”了一聲,昂首挺胸地走到另一邊,神探般地開始勘察溪水了。
戚明雪把朝明月直作揖的李延竹悄悄打量了一圈,心中狐疑地說你其實是裝的吧,臭小子看上去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早就把柔雲派從上到下一個不落罵得體無完膚了吧?
嘴角先斬後奏地勾了起來,戚明雪趕忙用一臉肅穆把笑意強壓下來,卻又發現那小子在看自己。
戚明雪咳嗽一聲,手指捋過袖子上的褶皺,道:“什麼事?”
李延竹連忙奉上一個毫不吝惜的笑容,“大師伯,您看我也把您帶到了,我還得砍柴去,我是不是能走了?”
戚明雪怔了一下,漫不經心地整理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在李延竹做好一切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後,她點了點頭:“走吧。走了就……”
李延竹聽完前半句還沒來得及高興,突然又聽見姑奶奶小聲念叨了句“走了就什麼”,以為這女人又要反悔,心裡突突兩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問道:“走了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