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雪下了樓,望見那一片紅紅火火的喜慶燈籠,腳步一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往那邊走了過去。
剛才和李延竹說話的夥計正好收工,看見戚明雪,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戚明雪道:“你剛剛有沒有看見和我一起的那個小公子?他把燈籠挂到哪裡了?”
夥計趕忙往右邊那排架子一指,“好像是那邊!中間那片,具體是哪個您得自己找找。”
“多謝。”
戚明雪穿過人流,來到夥計說的那排架子,左右望了望,見沒人注意自己,迅雷不及掩耳地摘下一盞燈籠,把裡面的字條取出來,又飛快地将燈籠挂回去。
展開紙條一看,上面字迹清秀,工工整整地寫着幾句“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之類的詩詞。
戚明雪悻悻然地把字條塞了回去——一看就不是某個人寫的。
文化水平不對。
這時有幾個年輕女子結伴走過來,叽叽喳喳地挂燈籠,戚明雪連忙裝作沒事的樣子,在一排燈籠旁邊無所事事地溜達。
一個女子說:“這乞巧節可是牛郎會織女的日子,玉兒姐,你可明天就能見到張家哥哥了,今天晚上還不好好許願祈福?”
幾個小姑娘嬉戲打鬧地笑作一團,中間一個年紀大些的姑娘拿手帕擋住紅透的臉,嘴裡責怪她們沒正經,卻老老實實閉上眼睛許願了。
戚明雪在一旁做賊心虛地聽着,好不容易等到她們散了,終于敢繼續做賊。
她又“偷”出一張字條,展開一看,目光一掃,上面字迹歪歪扭扭不甚好看,先是心中一喜,以為這次找對了。
再仔細一看,發現寫的是“願兒子明年娶個好媳婦”之類的話,便再次失去了興趣,把紙條放了回去。
瞅準四周沒人,大師伯把手伸向了第三盞燈籠。
之前的字條都是疏疏落落寫了幾行字,這次的一展開,上面滿滿寫了一整篇,一打眼字迹挺秀氣,隻是有些潦草,内容是大白話,啰嗦得出奇:
“沒想到快到七夕節了啊,真快啊,以前這個時候我應該都在廚房偷老巫婆花餅吃吧?其實我也不是沒錢買,但我就是想看她氣得嗷嗷直叫又找不着賊,哈哈哈哈太爽啦!話說我這手怎麼還是這麼疼,真是的,為什麼傷的偏偏得是右手,字都寫不了。唉,也不知道我在這引經據典的寫什麼,一堆廢話,人怎麼能夠像我這樣無聊呢?别人不可以,隻有我可以。哈哈哈哈哈,娘,這麼多年我第一次回芙蓉城,今天有個特别好笑的事,賣糖餅的張大爺居然以為我衣錦還鄉了,還誇我‘媳婦’長得真好看……這事可千萬不能讓大師伯知道哈哈哈哈,否則就她那如狼似虎的德行,知道這事還不得把我打得狼狽為奸嗎?虧我今天怕她裝架子不吃飯,硬是陪她吃了那麼多東西,吃得我都快吐了,結果她剛才又兇我,讨厭死了!老女人真兇,守死寡活該!”
因為話太密,後面的字越寫越小,最後一行擠得實在沒地方,強行畫了個剪頭塞在了另外兩行之間,可見下筆的人狗嘴不吐象牙的心有多麼堅定不移。
很慢、很慢地,戚明雪把手裡的紙團成了一團。
她想起剛才李延竹那張病恹恹、蒼白的臉,以及時不時的咳嗽,還有拖沓的腳步和單薄的身影,然後發現自己果然不該心軟的。
果然,對于某些給點陽光就能生根發芽、不給陽光也能陰暗生長的人,什麼同情,什麼憐惜,都多餘。
突然,戚明雪想起字條上面說“怕她裝架子不吃飯,硬是陪她吃了那麼多東西”,心裡頓時又是一軟,有點後悔,想把團成一團的字條展開,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勇氣。
把這整段話再看一遍,她怕自己半夜吐血三丈而死。
皺巴巴的紙沒法再放回去了——而且誰口口聲聲說這上面寫的隻是“祈福的話”?
這滿紙成語瞎用的荒唐言,跟祈福有幾個銅闆關系?
這樣說服着自己,大師伯克服了繼偷看紙條之後的第二道心裡難關——把紙條據為己有。
那二流子吃完了藥,好好睡一覺,仗着年輕,明天早上起來燒就能退了,戚明雪在挂滿燈籠的庭院裡漫無目的地溜達,心裡盤算着。
可是退燒病好之後呢?
她冷不丁想起自己這次下山來的目的,袖子裡的手不知何時攥緊了。
先前她擔心李延竹有危險,無中生有地給了自己一個把人留在身邊的理由,可現在墨悲在這裡,雖然不知李玄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現在想要認李延竹回來,總歸不至于再騙兒子一次。
不如我去找墨悲打一場,權當落敗而逃,回去也勉強能和喻師弟交差。
打定了主意,戚明雪便向客棧二樓走去,墨悲住的房間就在李延竹旁邊。
然而她經過李延竹房間門前時,腳步卻不由自主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