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着牛仔外衣的人從遠處連接兩院的過道跑來,在陸铮的面前停下。
他跑得太急了,要不是陸铮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險些就要撞上自己。
陸铮微微皺眉,有些遲疑地開口,“你好,你是……?”
她覺得眼前這人的臉有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
來人卻好似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他指了指自己的臉,“你不認識我?”
陸铮扯了扯嘴角,“……”
“我是你們帶班的學長啊。”
“噢……”經對方一提醒,陸铮才想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他是自己專業負責别的班級的學長,那一天的新生自我介紹會上他就站在自己班級的學長學姐旁邊。
陸铮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有些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學長,我有點臉盲。”
“沒事。”
學長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他的目光越過陸铮,往後看了看說,“你是要去找輔導員對吧?走,我帶你去。”
說着,沒等陸铮拒絕,便從陸铮的懷裡抽走了她拿着的文件。
陸铮愣在原地,有些無措。
對方這種沒有分寸的自來熟,她一是還有些難以接受。
但另一個當事人顯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他眼看着陸铮沒有跟上來,還回過身,招呼着,“快點兒,發什麼楞呢。”
這一路上,本該寂靜無聲的學院大樓,充斥着他一人的獨角戲,順帶着陸铮幾句回應。
直到再拐一個彎就要進入導員的辦公室區域,他才停下了腳步,
“陸铮,你不會不知道我叫什麼吧?”
“……”陸铮站在學長的身後,目光有些飄忽不定。
這個同專業高陸铮一級的學長,個子不太高,視覺上看起來隻比陸铮高了大約兩個指頭。
陸铮隻要微微擡眸,便能與他對視上。
這種有些尴尬的場合,陸铮隻好将目光随意地丢向了前方的瓷磚縫隙。
“好吧。”沉默了片刻,陸铮聽見他開口,“我叫常遠,陸铮。下次見面,可别再記不得我是誰了哦。”
常遠将手中的資料遞給了陸铮,便離開了。
他的離開,讓留在原地的陸铮終于松了一口氣,走進了輔導員的辦公室。
軍訓的最後時光如期而至,陸铮的臨時負責人生涯即将告一段落。
但告别并非真正的離别,而是以一種新的方式再會。
“嗯,這樣不太好。”
陸铮和班級裡的另一位負責人——一個叫方瑞的男生,正站在輔導員的辦公桌旁。
輔導員姓賀,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綁着馬尾,帶着眼鏡,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她手中拿着的,是陸铮他們班級重新組織的班委會投出新班委的選票。
賀老師又翻了翻手裡的選票,重複道,“這樣不好。”
陸铮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上了話題,“老師,是我們的選票哪裡出現問題了嗎?”
聞言,賀老師擡眸瞥了陸铮一眼,說,
“我們學院一直以來的傳統,都是班長是男生,團支書是女生的。你看看你們班這個投票,怎麼你的班長選票排在第一。”
她幾乎不給陸铮回應的時間,又自顧自地開口,
“班長這種職位還挺重要的,而且工作複雜繁瑣,你們女生吃不了苦,做的事情也不夠好不夠仔細。”
“我個人的看法是,你和方瑞換一下吧。你去當團支書,方瑞當班長剛好。”
賀老師的話音落下,辦公室内卻陷入了死寂。
在她話語中的兩位當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語不發。
在沂甯市的時候,陸铮對于這套重男輕女的理論其實并不陌生——王桂帆就是典型。
在陸铮小的時候,王桂帆還不糊塗,王桂帆每每都會和陸铮談起她出生前的那段往事。
王桂帆說,晏霞懷陸铮的時候可能吃了,村子裡的人都說,晏霞懷的這個娃一定是個男娃。
因為陸淑貞在醫院生過,有經驗為由,晏霞隻能在老家的閣樓上待産,由王桂帆操持一切。
陸淑貞和陸文康站在樓梯上以孩子是男是女打賭的時候,沒有人在乎樓梯上嗷嗷哭喊的晏霞。
陸铮還記得王桂帆當時的話——
“可惜噢可惜,你媽吃了那麼多東西,受了那麼多苦把你生下來,誰想到你竟然是個女娃。”
說着,王桂帆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我還沒見過哪個娃娃生下來都九斤多重,你姐姐小梓出生的時候也才六斤多呢。”
“你應該感謝你爸爸,他沒有重男輕女,好歹讓你上了學。”
小時候的陸铮根本沒有覺得王桂帆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對勁,她隻覺得,自己身為一個女孩兒能夠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
所以陸铮格外珍惜,格外努力。
可現在,她早就不是那個年幼無知的陸铮了。
憑什麼,我身為一個女孩兒就不得不在這個立場上退步?
“就按我說的辦吧?”
賀老師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