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在晏霞準備的“大餐”當中愉快度過——
陸铮如願以償地吃上了應季的大閘蟹。
窗外不間斷響起慶賀新的一年的煙火爆竹聲,耳邊還能隐約聽見來自客廳和陸文康卧室内傳來的春晚開幕的聲音。
陸铮在洗完碗後,便被晏霞趕進了屋——
晏霞美名其曰,你都瘦了。自己一個人在外地生活肯定很辛苦,家裡這點事情就交給她吧。
陸铮注意到了,自己的媽媽也瘦了,而且臉上也盡顯疲态。
但她不願意拒絕晏霞的好意,選擇乖乖聽話進屋。
陸铮的書桌上,擺着那張寫滿了各種數字的A4紙。
她将紙張用水杯壓在桌上後,走到了陽台上。
同樣的新年,同樣的陽台,再次站在這裡,陸铮的心情有些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她,是絕望。
而現在,陸铮有一種曆經千帆,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的感覺。
在陸铮愣神的時候,晏霞給廚房做了最後的大掃除後,走進了屋内——
“所以……你是說,可能快的話,還有半年這、這筆錢就能夠還清了?”
這是晏霞在聽完陸铮的話以後的第一反應。
母女倆坐在卧室的床上,兩人現在睡的床,是相當老的款式了。
一根又一根木頭搭成的床,上面的紅漆已經剝落,躺在床上的兩個人微微翻身,便會發出吱嘎吱嘎的動靜。
晏霞有些興奮,情緒的激動讓她的雙手有些顫抖。
布滿了魚尾紋的眼眶,此時泛着紅,她嗫嚅着雙唇,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說……我們馬上就可以還清這二十萬了嗎?”
晏霞拉住了陸铮的手。
相觸的掌心,陸铮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晏霞掌心的老繭。
陸铮微微垂眸,晏霞的手指關節比自己明顯大了許多,皮膚泛着黃。
在十指與掌心相接的地方,有明顯的老繭存在。
陸铮點了點頭。
晏霞動了動唇,輕聲重複道,“铮铮,是媽媽……是媽媽對不起你。”
而随着晏霞吐出的字多一個,晏霞隐忍着的顫抖就攀上了聲線,“是我沒用……我答應你的手機也沒買,最後還讓你、讓你幫我還這筆錢。”
“我對不起……”
“媽。”陸铮拉住了晏霞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長大了,我可以自己買手機了。我……”
“我也可以保護你了。”
陸铮将晏霞的掌心翻了過來,她用拇指的指腹輕輕地摩擦過晏霞掌心中的一個繭,輕聲說,
“媽——等錢還完了,你想不想……”
陸铮頓了頓,重新擡起頭,對上了晏霞困惑濕潤的目光,“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搬到嘉海市。”
“你、你說什麼?”
“我說……”
陸铮深吸了一口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嘉海市住。我現在在那邊有工作,很快我就會有錢可以在那裡租房子,你跟爸爸離婚,我們可以徹底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沂甯市了。”
晏霞愣住了。
她幹澀的嘴唇張開,有些渾濁的眼睛看了看陸铮,又看了看微掩的房門,似乎是在觀察王桂帆會不會從門縫中探出頭來。
好半晌,陸铮才等到了晏霞支支吾吾的回答,“那你爸和你奶怎麼辦……?”
陸铮沉沉地歎了口氣,“媽,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保護你了。等到半年以後,我還完了這筆錢,你不用再過着伸手朝他要錢的生活了,你跟我去嘉海市,我會努力掙錢,花錢雇保姆照顧他們兩個的。”
陸铮:“我現在隻是想問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嘉海市?”
晏霞猶豫了。
她錯開了與陸铮對視的目光,呢喃道,“那你外婆怎麼辦……我去了那裡,我誰都不認識……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這裡啊,铮铮。”
……
轟鳴的煙火,幾乎要蓋住了陸铮的腳步聲。
春晚已經逐漸逼近尾聲,陸铮趁着合家歡的時間,獨自一人沿着小區幽深的樓道往上走着。
越往頂層走,堆在樓道中的雜物就越多,直到走到了最頂層,陸铮才停下了腳步。
她來到通往小區天台生鏽的大鐵門前,門沒鎖。
陸铮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沒有遮擋物的天台空落落的,沂甯市冬日的晚風順着幾件被遺落在上邊的衣服朝陸铮襲來。
陸铮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卻沒有選擇回頭。
她一眼就在昏暗的環境中,看見了幾把木質的小躺椅。
現在應該已經進行到《難忘今宵》了,天台不會有人來了。
想到這裡,陸铮便不管不顧地往挑了一把相對幹淨的小躺椅躺了上去。
隔着保暖的羽絨服,木躺椅的冰涼一點兒也沒傳給陸铮。
陸铮靜靜地躺在搖椅上,腳尖随着躺椅一前一後的晃動,一點一點的。
天色是暗沉的,連零星的星星都無處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