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畢業那一年的除夕,也就是得知陸文康冠心病且癱瘓的同一年,陸铮在新年假期前才回到了沂甯市。
她風塵仆仆地從機場回到那個破敗的小家時,晏霞不在。
晏霞在除夕夜,還在上着班。
在小小不過幾平米的客廳餐桌内,擺着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做好的飯菜。
自從陸文康出院以後,這個家似乎再度陷入了平靜。
生活的重擔從陸文康提前退休的那一刻,就轉移到了晏霞的身上,當陸铮可以扛得起事情後,又轉移到了陸铮的身上。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深陷生活的沼澤。
但陸铮可以選擇麻痹自己——
隻要她沒有再在這個家裡聞到煙味。
陸铮推開陸文康卧室房門的時候,狹小空間内流竄的濃重煙味,在瞬間朝陸铮撲面而來。
陸铮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蹙起了眉頭,“你什麼情況?”
陸文康躺在床上,身上蓋着有些發黃的被子,手中掐着煙。
見到是陸铮,他又猛地吸了一口,口中吐出了白煙,“什麼什麼情況?”
刺鼻的煙味,讓陸铮瞬間心煩。
她強忍着脾氣,說,
“我記得醫生和你說過了,讓你戒煙。你現在冠心病在保守治療,還有糖尿病,你為什麼又重抽了?”
聞言,陸文康扯着嘴角,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陸文康:“問你媽啊。”
……
陸铮明明記得,陸文康是戒煙了的。
在他剛剛出院的時候,他成功戒煙了幾個月。
當陸铮詢問晏霞陸文康重新抽煙的理由是,晏霞也表示一無所知——
這個答案,陸铮是從王桂帆口中得知的。
王桂帆在告訴陸铮,自己的寶貝兒子為什麼重新抽煙的時候,還絮絮叨叨地埋怨了晏霞半晌。
王桂帆說:“你媽,向你爸要錢買藥,不會好好說話,總是一驚一乍,兇兇巴巴的。要錢就好好要嘛,趾高氣昂地做什麼。”
陸铮到現在還記得自己聽見王桂帆這理直氣壯的絮叨時,感覺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王桂帆說:“你媽啊,打掃衛生都不打掃你爸房間,你看到了吧,他那被子和地闆都沒掃,全是煙灰。”
而晏霞的回答卻是——
“醫生說了,你爸不至于癱瘓,他要經常下樓走一走。可是他根本不願意下樓,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他老躺在床上,我怎麼給他打掃衛生啊!”
王桂帆又說:“你媽每天都往外頭跑,飯也不做,活兒也不幹。”
陸铮說:“我不是給你們請保姆了嗎?保姆做的飯不能吃嗎?”
王桂帆嘟囔地回應,“不好吃啊,吃不習慣啊……”
陸铮沒有聽完王桂帆的話,她就已經情緒失控地拍開了陸文康的房門。
陸铮幾乎是扯着嗓子,在窗外響起爆竹聲的同時,質問陸文康,“你到底想怎麼樣?!”
那天,是除夕。
陸铮記得,陸文康給了她回答——
“我想死啊!”
“老子真是倒八輩子血黴了!才攤上了這麼個女人,我現在就是想死!戒什麼煙啊!我都被你媽害成這樣了!站也站不利索,我現在就是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活到多久算多久,你懂個屁啊!”
面對陸文康的歇斯底裡,陸铮同樣回應的也是歇斯底裡——
“你想死,你就去啊!你倒八輩子血黴了?我媽和我才是倒八輩子血黴了,攤上你!”
“我讓你管了嗎!我告訴你,我這病有錢去治,沒錢等死!到時候我進了ICU也不要你出一分錢!”
陸文康被陸铮的吼叫,氣得目眦欲裂,“我要你管我了嗎!你不是翅膀硬了嗎!滾啊,滾出我家!”
在陸文康不堪入耳的辱罵中,陸铮卻罕見地沒有失控,而是逐漸找回理智。
她紅着眼,惡狠狠地看向陸文康,
“現在這個房子的房貸是我在還,這個房子也有我的一部分。你想死就盡管去吧,等你死了,這房子就是我和我媽的。”
可是她的聲音在顫抖,
“您把我養得這麼白眼狼,我肯定不能辜負您的教導啊——哪有花了錢,什麼都不圖的,您說對吧?爸爸?”
嘶吼出聲的時候,陸铮感覺到了自己急速跳動的心髒,和有些發麻的右手。
……
從什麼時候開始,老舊小區的天台,成了除夕夜回家的陸铮獨有的栖息地。
沂甯市濕冷的風拂過陸铮帶着淚痕的面頰,讓陸铮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就在她坐在那張熟悉的搖椅上,靜靜地望着街對面繁華的小區燈光時,身後傳來了天台門被推開的聲音。
是晏霞。
晏霞身上還穿着簡單的黑色棉服,她在門框邊,對上了陸铮的目光。
晏霞猶豫了片刻,還是緩慢踱步來到了陸铮的身邊,搬過在搖椅旁的小凳子坐了下來。
兩母女,誰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