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他瞪着陸铮，連帶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微微顫抖。

他用方言又咒罵了一句。

陸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對，您一腳踢翻了我的梯子，還險些摔壞了我的手機。卻在發現我同樣也會說方言，我也是本地人之後，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陸铮又笑了，“您一定不是因為發現我不是外地人，不好欺負了，才這麼做的對吧？您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好意思欺負我一個年紀輕的小姑娘，對不對？”

“畢竟，像您這個年紀，自诩不凡的大爺，是不會做這種不太男人的事情，不是嗎？”

陸铮連珠炮似的陰陽怪氣，将對面的大爺氣得鼻子直冒氣。

但現在已經不是一開始，他一個男人對陸铮一個女人的時候了，他眼尖地看見了跟在王姐身後的兩個保安。

大爺下意識地吞咽了下口水，似乎還活動了下自己黑黢黢的腳趾。

王姐看向了陸铮，陸铮臉上還帶着那嘲諷意味十足的笑容——

她之所以與陸铮建立合作，是朋友介紹——

朋友口中的陸铮，是一個溫柔和善，脾氣相當好的畫師。

她的工作認真負責，并且不太計較一些小事。

對于合作的甲方而言，算是優質的合作夥伴。

跟陸铮簽訂短期合同的時候，王姐也從隻言片語中了解了下，覺得陸铮跟她朋友口中描述的性子差不太大……

但是眼前這個噙着笑容，咄咄逼人的陸铮……好像又不太一樣。

王姐垂下眼眸，搖了搖頭——果然看人不能隻看一面。

她輕輕拍了拍陸铮，适時地插進了陸铮與大爺的針鋒相對中，

“好了，張叔，你也差不多得了。”

“我們商場自從選址在這裡以後，你們村子的人隔三岔五就帶人來這兒，我們很歡迎。但是這是商場，之後也會對外開放的，不是你們村子門口的那塊小花園。”

王姐皺着眉，有些生氣，“更何況，這小姑娘是我請來給我們商場畫圖的，你這上來一通搗亂。”

“可是她罵我啊！”大爺雖說還在嘴硬，但氣勢上明顯與面對陸铮的時候弱了不少，“你沒聽見她剛才罵我嗎？！”

“人哪兒罵你了？”王姐的音調突然上揚，“人小姑娘剛才不是誇你嗎？”

“……？”

陸铮蹲下身，正打算扶起廣告牌的手一頓，她挑了挑眉看向正在跟大爺一本正經胡扯的王姐，突然覺得有些可愛。

“再說了，你剛才還把人的手機摔壞了。”

王姐話鋒一轉，語調又嚴肅了起來，“而且我們的廣告牌也被你弄毀了，重新畫還需要時間和錢，這些錢，到時候領導找我，張叔你得賠啊。”

“賠、賠什麼賠！跟我有什麼關系！”

一聽要賠錢，大爺的氣焰又弱了幾分，他結巴地開口，與王姐對視了一眼，自顧自地倒退着說，“和我有什麼關系！我才不賠！”

他倚老賣老的身姿，在“賠錢”的驅動下，變得健步如飛。

都不需要幾分鐘，他的身影已經一溜煙地消失了。

王姐叉着腰，歎了口氣，“你也别和他計較了，這個年紀的老人了，尤其還是老頭，都是這個德行。你把他氣病了，到時候被訛上了更慘。”

王姐回過頭，卻沒看見陸铮的身影。

但下一秒，消失了的陸铮就蹭的一下站起了身。

“謝謝王姐。”陸铮笑得眉眼彎彎的，“我當然不會和他計較了。”

王姐看着陸铮無懈可擊的笑容，心裡嘀咕了一句——

你剛才那架勢，看起來可不像是不想和他計較的樣子。

……

“我回來了。”

原來的綠門被換成了更為結實和光滑的木門，開裂了的木地闆全部被換掉了，連因為潮濕而起斑駁的白牆重新粉刷後，也都煥然一新。

陸铮在玄關處換好了鞋，将鑰匙随手丢在了鞋櫃上。

進屋後，依舊是小小的客廳，卻少了往日的擁擠。

那間斜對着大門的卧室内，已經有将近兩年沒有陸铮最讨厭的煙味了。

在陸铮從嘉海市辭職回到沂甯市的第一年，陸文康因為過度放縱——吸煙、吃夜宵、不運動，甚至不願意吃藥等等個人原因，病情惡化，沒多久，就按照他說的那樣，躺進了ICU。

在ICU的陸文康，早就沒有多少意識了。

陸铮看着他插着氧氣管，又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

她做了一個決定。

遂了陸文康的願。

那之後，王桂帆找到了陸铮。

她因為年事已高有些縮水的身體，不到陸铮的肩頭，王桂帆甚至沒有辦法扇陸铮一耳光。

她隻好用那瘦弱的手照着陸铮的肩膀，狠狠地扇了下，她說，“那可是你爸——你怎麼看着他等死。”

“我沒有。”

那天簽了放棄治療同意書的陸铮，紅着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有，如果我想要他死，那麼我早就可以這麼做。”

“那你為什麼不救他？你為什麼不拿你的錢救他？”

王桂帆死死地抓着陸铮的雙臂，不停地晃着陸铮。

陸铮從來不知道，自己體弱多病的奶奶，可以有這麼大的力氣。

陸铮對上了王桂帆渾濁的雙眼，輕聲說，“因為我沒錢。”

“我真的沒有錢了，奶奶。”

“而且……我爸給我的愛，也隻夠我為他不顧一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