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铮突然有些感謝,小區簡陋的配套設施,不夠充足的燈光讓程衍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他隻能看見陸铮臉上的笑容,卻看不見陸铮的笑容有多麼難看。
陸铮的話音落下後,空氣中流竄着難得的沉默。
不論是久别重逢的程衍與陸铮,還是從一開始就在陸铮身邊的朗陳南。
誰都沒有選擇主動打破這個氣氛,但誰也沒有選擇主動退出。
陸铮本也想打算繼續沉默,但是太冷了。
鼻尖止不住傳來的癢感,讓她非常想要打噴嚏,但她必須忍着,以防生出更多的事端。
沂甯市的夜風順着她的袖口與領口鑽進了衣服内,在這僵持的每一秒,讓陸铮感到渾身發顫。
哪怕是與程衍久别重逢的心髒悸動,都無法撫平這陣寒意。
陸铮輕輕吐出一口氣,看向程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啊,也就是九月份的事了。
陸铮垂下眼,輕輕應了一聲,“嗯。”
“很晚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陸铮沉默了片刻,重新擡頭,看向了身邊的朗陳南,“陳南哥,這些具體的事項等明天去上班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我先回去了。”
朗陳南:“好。”
陸铮又看向程衍,“有機會再聚吧,程衍,很晚了。”
陸铮話裡話外的意思,是逐客令。
但……不該是這樣的。
他設想過無數個與陸铮再會時的場景,可能會不自覺地淚流滿面,也可能會像個鹌鹑一樣,躲閃逃避。
但不該是這樣,平靜且毫不在乎。
程衍緩緩收緊了垂在身側的手,他試圖與陸铮的目光交彙,但陸铮卻一直垂着眼。
他從下午來到了這裡。
隻是為了等待見陸铮一眼,但這場見面,與他預想得完全不同。
程衍靜靜地看着陸铮,得到的卻是陸铮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
直到陸铮的離開,他才終于将目光落在了這個和陸铮一同回來的,被陸铮稱呼為“陳南哥”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長大衣,内裡是米色的高領毛衣。
在黑暗中,程衍看不太清男人的長相。
但能看見,他那雙淩厲又淡漠的眼睛。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朗陳南卻同樣錯身從他身邊走過。
在程衍的目光中,朗陳南沉默地走到了陸铮樓下的另一個方向,他微微仰起頭,不知在看些什麼。
直到程衍循着朗陳南的視線看去,他發現片刻之後,在一片漆黑的居民樓窗戶中,有一格亮起了燈。
……
當鐵門應聲關上,陸铮下意識地反鎖了門後,靠着門緩緩蹲了下來。
說沒有任何反應?
這是不可能的。
陸铮坐在冰涼的木地闆上,擡手輕輕捂住了自己的左心房,在隔着毛衣之下,是跳動的心髒。
程衍回來了,那個本該在三年前就退出陸铮生命的人,再一次以自我的意志踏進了她的生活。
可他……為什麼要回來呢。
陸铮默默地垂下眼眸,入目的是漆黑的地面。
她就這樣靜靜地蹲坐在地面上,沒有人、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直到憑借身體的熱量,将那一小塊地面捂熱,才後知後覺,自己進屋後沒有開燈。
陸铮扶着門把手直起了身,摁開客廳的開關後,輕輕歎了口氣。
她輕車熟路地打開了卧室的房門,脫下身上的大衣,随手将大衣丢到了床上。
隻聽一聲重物與柔軟被褥相觸的沉悶聲,吸引了陸铮的目光——
陸铮循聲看去,那是一隻鹌鹑。
一隻陶瓷做的鹌鹑。
圓潤的軀體旁是制作人有些笨拙的手工翅膀,光看這陶瓷鹌鹑的表面,就可以看出制作它的人手法的生疏。
可這小小的鹌鹑格外可愛——
在陸铮看來,或許歸功于它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陸铮的視線不自覺地看向另一邊穿衣鏡中的自己——
那雙圓潤的杏眸依舊圓潤,在卧室白熾燈的照耀下,也依舊晶瑩,閃着光點。
陸铮看起來,也和三年前沒有太大的區别,但她自己卻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陸铮緩慢踱步走到床邊,抓起了床上的小鹌鹑。
在陸铮掌心的陶瓷小鹌鹑,依舊瞪着大眼睛,與她對視着。
見狀,她輕笑了一聲,擡手摸了摸鹌鹑的腦袋。
摸到了一層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