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楠說着,又激動了起來,她已經不在乎自己身後還站着自己的母親,說,
“如果我小的時候你外婆能這麼對我!我現在就不會過得這麼慘了!如果我能嫁個好男人……!”
“為什麼你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堵在一個男人身上啊!!!”
沒等李若楠開口,邢憶柏突然歇斯底裡地喊道,“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前半輩子堵在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身上!!又為什麼要把你的後半輩子堵在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身上啊!!”
邢憶柏的手,無意識地顫抖着,她空空蕩蕩的掌心旁,是似乎想要求救的雙手。
見狀,陸铮上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溫熱的掌心,就好像高中的那三年,邢憶柏經常拉着陸铮那樣。
她總是無聲地告訴陸铮,“铮铮,你要自信,你也很優秀。”
現在的陸铮,用無聲的溫度,告訴她,“你放心,你的身後有我。”
她們是一同從污泥中掙紮出的蓮花,她們給彼此提供了掙紮的勇氣。
邢憶柏深吸了一口氣,“媽,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你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但是現在我長大了,當我發現你試圖将你的苦難轉嫁到我的頭上的時候,我意識到了——
你就願意這麼過,你就願意在這樣吃人的生活中沉淪,過去被人吃,以後吃别人,慢慢被同化成他們結構中的一部分,但我不願意。”
“我不想被當作一件物品一樣進行交易。”
邢憶柏的聲音逐漸平靜,“你們安排我的人生和未來的時候,從來沒有問過我……”
“問你做什麼!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邢憶柏的話還沒說完,她的外婆突然不滿地拍了拍身邊的木桌。
木桌上的餐具,在震蕩之下,發出了丁零當啷的聲音。
“對,你們從不過問我個人的想法,就想事無巨細——從我今天穿什麼襪子,到我明天穿哪件内衣,後天梳什麼發型——地要求我,規訓我。”
邢憶柏頓了頓,“我讀了研究生,我想留在中大所在的城市工作,你們不願意。你們美名其曰打着一個女孩兒在外地工作不安全的理由,将我诓騙回家。”
“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害怕我脫離了掌控,從此不受你們擺布嗎?”
邢憶柏的聲音越說越冷,在恍惚間,陸铮仿佛看見了那個高一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的大班長,“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想要操控我的人生……但……”
“我覺得你們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媽媽,是我的外婆,是我的……”
邢憶柏說着,目光看向了呆愣在一旁的邢昭,
“是我從小看護到大的弟弟,我以為你們還是愛我的。所以我想沒關系,沒關系的,我可以麻痹我自己,我可以對你們的偏心視而不見,也可以對你們的試探委曲求全。可是,你們太心急了。”
“你們至少應該麻木我一段時間,再把我當成商品一樣賣出去。”
“可是你都二十五了!再不早點嫁人,誰還要你啊!”
與邢憶柏外婆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碗筷與桌面碰撞的聲音。
聞言,邢憶柏輕笑了一聲,“是啊,所以你們着急……你們的每一份着急與漠視,都加深了我的想法。”
邢憶柏深吸了一口氣,高高揚起手,将頭發上那緊緊禁锢她頭皮的頭繩扯了下來,
“我不嫁,你們想都别想了。如果你們真的想要靠結婚,給昭昭買一套房子。不如你們自己來吧。”
邢憶柏冷漠的目光掃過了邢昭,在觸及到姐姐的目光後,邢昭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布滿褶皺的皮筋在邢憶柏的掌心,她用指尖挑開那些纏繞在一起的結,最終變成一個普通的黑色圓圈。
邢憶柏輕輕揚手,将手中的皮筋朝着李若楠的方向丢去,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綁高馬尾,媽媽。”
我也一點兒都不喜歡穿那些您認為乖巧懂事的連衣裙,我也一點兒都不想成為别人口中的乖孩子。
我隻是我自己,我隻想為自己而活。
在邢憶柏拉着陸铮走出家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被邢昭攔住的李若楠的吼叫,
“昭昭,你做什麼啊!你今天攔着我,你以後怎麼辦?!你沒有考上好大學,到時候連房子也沒有,你找不找老婆了,結不結婚了!!你不結婚,你們老邢家就要絕後了,你知道嗎!!”
越走越遠的邢憶柏與陸铮聽不見邢昭的回應,隻能聽見跟在兩人身後林良辰的腳步聲。
“邢憶柏!我告訴你,你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我女兒,身上這層血緣關系,你洗不幹淨的!”
在三人走到五樓的時候,李若楠似乎掙脫了邢昭的束縛。
她的雙手重重拍在了樓梯上,掉落的鐵鏽與聲聲震蕩,構成了嘶啞的血的回響——
“铮铮,你說真是奇怪,我的媽媽明明姓李,明明是李家人。可是她好像從嫁給我爸爸那一刻開始,她自己就被丢掉了。”
邢憶柏看向樓道口灑進的日光,眼淚無聲滑落,
“好像從她嫁進這個家開始,她就失去了作為李若楠這個人的主體性,成為了她口中老邢家的客體,窮盡一生的心血,隻是為了讓老邢家的子孫們過得好。”
早春的寒風湧進了過道,将邢憶柏因為長時間綁馬尾而有些卷曲的長發吹起,她輕笑了一聲,
“我不要活成她那樣。”
“我要為了我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