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她還好嗎？”

“挺好的。”

陸铮輕笑了一聲，“我媽媽現在一直在旅遊，年輕的時候為了我、為了這個家辛苦了一輩子，老了也該享受了。”

在程衍無法察覺到的左邊，陸铮的左手倏地緊緊扣住了石凳有些磨損的邊緣。

那偶有鋒利的邊緣，因為陸铮突然的動作，劃破了她的指腹。

疼痛感乍現，陸铮咬了咬唇，面色自然。

程衍點頭應道：“那很好……”

他頓了頓，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問出了口，“那你……現在還好嗎？”

“我？”

陸铮笑着垂下了眼，“我現在挺好的啊，不用再負擔那些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情，可以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我覺得沒有比現在這種普通、平凡的生活更好的了。”

陸铮的尾音微微上翹，她微仰着頭，借着小區樓前陰冷的燈光，觀察着從天上墜落的雨絲。

好一會兒，在程衍的沉默當中，陸铮輕聲道：

“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她頓了頓，平靜的目光對上了程衍的眼睛，“每一次的碰面，你碰上我的時候總是欲言又止的，但是程衍你知道嗎？有些事情，既然你選擇了沉默，我也就不可能未蔔先知地給你一個答複。”

聞言，程衍眨了眨因為長時間熬夜工作而有些酸澀的雙眼。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上次良辰那個事……”

他不自覺地停頓了片刻，似乎在尋找更合适的措辭。

但在數十秒的沉默中，程衍發現——

他目前在乎的無非就是這些，而當這些話題赤裸裸地擺上台面，他也無法用一種更為婉轉的方式去提及了。

程衍重新開口，“陸铮，你……”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陸铮似乎猜到了程衍的問題，“上一次我和林良辰的談話，我想你在後面應該也聽得很清楚了。”

“嗯……”

程衍輕聲應了一句，“陸铮，卿瑜之前和我說，你現在還是單身。”

陸铮：“對。”

細密的雨點倏地變大，豆大的雨珠在毫不設防間，砸向了陸铮的眉梢。

陸铮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而身旁的程衍，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問題當中，沒有意識到天色已經變了。

許久，程衍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微微側過頭，在細密的雨點中，看見了陸铮的側臉。

陸铮的發梢被雨珠打濕，可她卻沒有選擇起身離開，而是和過去一樣，靜靜地坐在自己身邊。

那種悄然的情緒，從程衍的心尖躍出，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左手，輕輕蓋住了陸铮發涼的右手手背。

可令他意料之外的，是兩人皮膚相觸的瞬間，陸铮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陸铮那本能的對于他身體接觸的恐懼，在無形之中，将程衍的心再次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程衍的雙眼倏地紅了，他動了動唇，沙啞着聲音，說：

“陸铮，我們……還有可能嗎？”

這是三年來，程衍無數次想要詢問陸铮的話。

他無法忘記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當那些甜蜜的情感出現在他的夢中，他就會從午夜驚醒，翻到與陸铮聊天的那個對話框。

可當意識沖破了夢境與困倦的牢籠，重新占據高地，程衍又會想起那一年的煙花夜，想起陸铮決絕的話語與狠心的背影——

那一瞬間，他對陸铮萌生了恨意。

而現在那曾經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就在掌心之下。

程衍感受到了她身體微微的顫栗，卻突然不想放開。

他緩緩地收緊了與陸铮交疊的手心，似乎隻要他的力量足夠大，陸铮就不能夠再離開了。

可……

在程衍逐漸收緊的手心中，陸铮倏地掙脫了。

她抽出了與程衍交疊在一起的手，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雨滴變大了，豆大的雨珠開始傾瀉，打濕了她的頭發與眉梢。

陸铮逆着身後有些刺眼的光線，站在了程衍的面前，她面色平靜，但身體卻在微微地發顫。

好半晌，程衍才聽見她那比冬日的雨還要冰冷的聲音。

陸铮：“程衍，你記得那天我怎麼和林良辰說的嗎？”

在程衍有些錯愕的目光中，陸铮溫聲道：

“在校園時期，我們的感情隻需要思考幾件簡單的事情——今天去哪裡吃飯，今天去哪裡玩，和明天有沒有課。我們相處之間的快樂，是這些日常的娛樂帶來的。可在戀愛的整整四年間，我們都沒有考慮過更為現實的因素——家庭，金錢，和未來。”

程衍：“我考慮了……”

程衍未盡的話，在陸铮平靜的目光中逐漸褪去。

他聽見陸铮繼續說：“我們少有的幾次關于現實因素的碰撞，都帶來了不好的結果——争吵。我沒有辦法接受來自你和你家庭表面上看起來毫無代價的饋贈與幫助，就像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這樣一意孤行地靠自己。”

“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建立在青春期荷爾蒙的驅動之下，是感情大于理性的沖動。”

陸铮眼眶微微泛紅，在雨水的浸染下，程衍竟不知道，這份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雨水，

“可我已經二十六了，程衍。我是個成年人，我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因為一些感情，而不顧一切。在你與我的人生當中，有比感情更加重要的東西，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