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朗陳南的目光中,陸铮感覺到那凜冽的寒風中,似乎有一道溫柔的力量,輕輕地拂過了她的心上。
她沉默着與朗陳南對視了許久,笑了。
耳邊響起了江面上投影秀前奏的小型煙花,為了讓自己的聲音足夠清晰。
陸铮往朗陳南的方位邁了一步,離他更近了一些,說:“謝謝你,陳南哥。就算你不說其實我也知道的,在替我媽媽還債的那一年,以及後來剛回沂甯市的那段時間裡,你都在維護我可憐又可笑的自尊心。”
“你怎麼會這麼聰明……”
陸铮輕聲說:“你能知道我在那個時候脆弱又敏感的小心思,總是在暗地裡幫我,用那些我可以接受的,更加婉轉的方式給我提供幫助。”
“雖然說,我知道,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可能也能夠負擔起這份重擔。”
陸铮頓了頓,對上了朗陳南有些錯愕的目光,“但我也很清楚,如果沒有你總是暗戳戳地給我發那些外包,這種痛苦的日子我是不會那麼快結束的……”
陸铮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懷中将那尚存餘溫的烤紅薯拿了出來,用兩隻手攏住它。
烤紅薯的溫度透過紙皮傳遞給了陸铮的掌心,她跺了跺有些冰冷的腿,說:
“我最開始答應你,加入你公司的時候,确實有這方面的考慮——我當時想,在嘉海市的時候,你幫了我太多了,現在你都回到沂甯市了需要我幫助的時候,我要是拒絕,不是個活生生的白眼狼嘛。”
“本來當初從嘉海市離開,趙赫哥說我是白眼狼的話就夠困擾我的了……”
她笑出了聲,唇角高高揚起,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而且,你來邀請我的那段時間,我其實沒什麼工作的動力。我不想去接牆繪,也不想接外包。我每天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說通俗點……我那段時間沒什麼人生方向。”
“不過有錢擺爛的生活,其實也挺舒服的。”
陸铮突然話鋒一轉,“然後在我擺爛的時候,你就找上門了。”
朗陳南動了動唇,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回應。
陸铮将目光重新投向湖面,“然後我就答應你的邀約,加入你的項目。直到在浪泉村第一次演習時,我看見了我親手繪制的角色,在天上騰雲駕霧,那一瞬間……我體會到了一種之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成就感。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那一天一直、一直萦繞在我的心上。”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也興奮得一晚上沒有睡好覺。”
陸铮說:“也就是在那天之後,我意識到,其實我也是喜歡這樣的工作的,你想想——能夠看着自己的作品出現在城市上空,讓更多的人看見自己的作品,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情啊。這種事,過去的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你知道嗎?陳南。”
陸铮輕柔的尾音碾過了朗陳南的名字,是陳南,而非陳南哥。
她擡手理了理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說:“我喜歡這樣的生活——一大早從家裡醒來,到公司以後,幹一天自己喜歡的工作,然後下班。下班的路上,我就開着自己心愛的小摩托,走在回家的路上。當晚風輕輕吹過我臉的時候,我可以嗅到一些不同于辦公室的味道,那些味道可能是混着一絲潮濕的水汽,也可能是某個路人身上飄來的香水味,更有可能是汽車尾氣的味道。有我喜歡的味道,也有我讨厭的味道,但是當這些味道混雜在清新的風中吹來時,那些美中不足的氣味都會被我下意識地忽略掉……”
“當我整個人被風裹挾的時候,我的心情會格外得平靜。”
陸铮輕輕地笑了,“紅燈的時候,我就會停下車,靜靜地看着面前駛過的車流……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形容,就是每天下班的那個時間,溫度适宜,晚風柔和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很幸福……”
“可能這種幸福在很多人眼中看起來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但對我而言……我很珍惜這樣的生活。”
陸铮頓了頓,對上了朗陳南平靜的目光,“不用轟轟烈烈,平平淡淡的生活對我來說,就很珍貴了。而現在,我就在過着這樣的生活。所以……”
“我知道了。”
陸铮的話音未落,朗陳南錯開了與陸铮對視的目光,狹長的丹鳳眼因為笑容笑得彎彎的。
他看向了江面上的煙火,在他的眸底倒映出了煙花的絢爛,“我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兩人默契地沉默了片刻,眼看着江面上開場的煙花秀即将告一段落,陸铮突然再次出聲。
陸铮:“不過……我以為你要問我的不是這個?”
陸铮開口的時候語序有些慢,她感覺到話音落下的時候,自己的耳垂有些隐隐發燙。
一時之間,陸铮竟分不清這份熱意,究竟是源自于在高熱的體溫,還是……
朗陳南收回了看煙花的目光,平靜的眼神直直地投進了陸铮的眼底,“嗯?”
那一瞬間,他似乎捕捉到了陸铮眼底的錯愕與慌亂。
陸铮扭過頭,低聲說:“我以為你會好奇那一天晚上的談話結果。”
與陸铮聲音一同響起的,是最後一輪的煙花聲——
那巨大的“嘭”聲響起的瞬間,陸铮以為朗陳南沒有聽見自己的話。
朗陳南盯着陸铮扭過去的側臉,她的側臉在煙花的光影下,微微泛着紅。
他沉默了片刻,用剛好夠彼此能夠聽見的聲音,應道:“我很好奇。”
尾音落下的一瞬間,那被陸铮扣在掌心的烤紅薯,因為她蓦地收緊的十指,發出了細細簌簌的響聲。
朗陳南的喉結上下一滑,那有些喑啞的聲音直直地穿透了煙火聲,溜進了陸铮的耳中,
“我很好奇,陸铮。”
他頓了頓,齒間與下唇摩擦了一下,“但我想等你,等你願意開口告訴我的時候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