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随擦頭的手頓了頓,抿了嘴:那為什麼剛才你催我洗澡催得那麼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決定不和她在這種雙選輪回裡繞,直接問:“你現在身上不難受?”
沙發上的人糾結的滾了滾,哼哼唧唧的:“難受。”
點到為止,不勸了,反正她憋不住。
果不其然,人又滾了兩圈,歎了四五聲氣,還是爬起來去洗澡了。
晚上,窄街,路燈一閃一閃,像下一秒就要嗝屁。
燕姮提着香燭紙錢,楚随小心謹慎地擡着供碗,兩人一起下了樓。
在二層的時候正好遇見了唐鵬,提着空酒瓶正關上門,看見他們倆,打了個招呼。剛走兩步,摸了摸口袋又退回來,問:“小芳,打火機借一下。”
燕姮下意識往褲袋一摸,啥也沒摸着,居然沒帶。
唐鵬看了,說了句等着,又轉身進去了。
出來時嘴上叼着煙,紅色火星在煙頭忽閃忽閃。把打火機遞給了燕姮,還順手摸了摸楚随的頭,笑着說了句:“兩孝順好孩子,你們先用着。”
燕姮接過來,道:“叔,我們待會回來還您。”
唐鵬應了聲,提着空酒瓶走了,夾着煙的手擺了擺算是作别。
兩人來到蹲在避風的牆角,火光躍躍,照得人臉忽明忽暗。
燕姮先點了兩堆,口中念念有詞:“地盤列祖、古老仙人,行祭借道,打擾勿怪。”
一種鄭重、約近嚴肅、虔誠的神色在她臉上呈現。
仁川很早就開始推廣文明祭祀了,楚家有專門的祠堂,哪怕逢年過節去掃墓,也都是傭人買了花跟着抱進陵園,等到要上花的時候,一個個再假模假式地接過花,放在那些他們恨不得再死早些的人墓前。
楚随被找回去後,隻參加過一次,惡心了許久。
他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樣應該讓人尊敬的事。于是,他學着燕姮的樣子,接過幾張燒紙,也跟着碎碎念了起來。
火勢随着微風舞動起來,楚随被火焰迷住了一刹,眼神有了些許恍惚,感覺視線外有隐約的人影,轉頭去看卻什麼也沒有。
突然被燕姮握住了手腕,輕聲說:“隔遠些,别被火舌燎了手。”
楚随快速地抽回了手,回頭低聲應了。
燕姮開始燒第三堆,嘴裡開始輕喊陳随外婆的名字。
風更大了些。
一些黑色的紙灰還帶着紅色的火線,被風卷起來,在半空中打着圈上聲,像是黑色的蝶。
手裡的紙錢被火光慢慢吞噬,送到人們看不見的道路上。
燕姮輕輕說了句:“她是很好很好的老人家。”
年邁的老人拖着沒有父母照看的兩個孩子,沒有一絲怨言,卻總擔心自己是不是把他們教得不夠好。哪怕突然的離世,也叮囑了兒子,為兩個孫子找好後盾。
所謂祭掃、紙錢、供奉,這樣侍死如生的觀念,隻在這樣的土地下流傳千年。
燕姮拉着楚随站起身,将供飯潑下,把碗反手蓋在地上,說:“走吧。”
沒兩步,身後不遠處“哐”得一聲巨響,驚得楚随背上一抖,下意識就要轉身去看,被燕姮一把拽住了,低聲道:“别回頭。”
“夜半燒紙勿四望,潑飯撒酒莫回頭。”
“這是規矩。”
楚随聽了開始回想剛才的聲音,像是樓上哪家的花盆落了下來,可方才明明一絲風也沒有。他記得這樓裡但凡陽台放了花盆的人家都加了圍欄,輕易不會掉下來。
聯想到燕姮說的“規矩”,他背上有些發寒。
這種寒冷,在登上二樓的時候,貫到了心口。
“沙...沙沙沙沙”
一種詭異的,毛發在地上摩擦的細碎聲音在樓道裡蔓延。
在二樓與三樓連接的樓梯轉角夾層,還沒到三樓住戶的地方。
兩個人站在二樓,樓外夜晚的涼意還在沒有完全散去,倒是樓中的悶氣已經在前方等着。夾雜在這悶氣中的,還有一絲熟悉的、冰冷又黏膩的潮濕。就在他們的頭頂上,那綿綿不絕的“沙沙沙”聲,讓人脖頸開始發硬,不敢輕易動作。
燕姮沉住了氣,暗暗握緊了楚随的手,一步一步,穩穩地踩上台階。
走到唐鵬家門口,楚随餘光一瞟,瞳孔猛然放大,下意識死死捏住了燕姮,尖叫聲就在喉頭,卻咬緊牙關,一聲也不敢漏出來。
燕姮知道楚随看見了什麼,她也看見了。
那扇空門又出現了,戚戚冷冷的月光從牆上的窗口落進來,照在樓道裡,陰慘慘地發白,紅色的對聯就貼在斑駁發舊的白牆上,黑色的液體從每個字潺潺地滲出來,在月色下隐約反光。
緩慢連續地從牆上流下來在地上連成一片。